陆渺在门口缓了很久,整理了一下衣服,才转身开门。
玄关有一盏橘黄色的小灯,小拂坐在一个带滚轮的小
椅子上对着水杯发呆,
水杯旁边放着他要吃的药,各种药盒叠加在一起,说明书散乱地摆在旁边。
陆渺匆促地打了声招呼,立即躲进洗手间。他拧开
在脸上,把他不自控的、滚热的脸颊
温度消下去,连同哭过之后红肿的眼睛,也被这样的寒冷镇压下去。
水珠从他的发梢滴落。
陆渺抬头,镜子里照.出的脸没什么异常之处了。他不想.让陆拂看出什么,但方才在门口发生的事情,他又不确定弟弟有没有听到动....他的心惴惴不安,却又清晰地明白就算再来一次,他也抗拒不了程似锦。她的牙齿咬破舌尖那一刻,涌起了针刺般的痛意。可他居然庆幸、居然留恋,像是一只被火光引诱的飞蛾,连焰火灼伤的疼痛,都会忍不住再三品味,企图从中证得她也心动的痕迹。陆渺再次洗了把脸,让脸上不正常蔓延的热意消退下去。他长长的呼吸,做足准备,才一边擦拭着滴水的发梢,一边推门出去。陆拂的手边放着他前一阵子学着织的围巾,在昨夜织完了,他满心欢喜地摸了几下,就不舍得再碰了,只会对着成品入神。陆渺大略能对他的想法猜到一二,那个放在心里的“程老师”,早就成了悬挂在弟弟内心的一轮月亮。“...”陆拂抬头看向他,思索了几秒,“是有人送你回来吗?今天怎么这么早。”
陆渺心中一突,装作无事发生地回答:“因为店里没有什么事。
弟弟注视着他的眼睛,陆渺下意识地躲避目光接触,他坐下来冒促小拂喝药,想要转移话题:“既然做好了,为什么只是看着?你在医院的时候不是留了她的联系方式么。”陆拂看向自己的哥哥,他略显腼腆地笑了一下,说:“感觉这是无缘无故地打扰程老师。她大概也不需要我送什么东西吧,哥....你帮我送给她吧,你们更熟一些。”陆渺怔了怔:“.....?"
他点头,起身用一个精致的包装把围巾放进去,将写好的小卡片一起放进包装袋里,想了一会儿,又回头看向陆渺:“你不可以偷偷看我写了什么。”“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陆渺下意识地回,却在弟弟温柔小心的动作中被迟来的内疚淹没,他的手指轻微收紧,攥着衣料,推测出那应该是非常美好、满含期望的甜言蜜语。他其实也不能确定程似锦究竟还愿不愿意再出现。
在这个赌桌上,他撕破了金主与宠物的糖衣,已经将筹码全部摆放上去,没有底牌。
那日之后,程似锦的固定交通路线上出现了一个不合理的停留。
程似锦路过那家店面很小的蛋糕店时,会稍微停留几分钟。车内的时间显示从下午五点五十八,走到六点零三,然后会有一个人按时熄灭灯牌、关灯锁门。特助看了一眼时间,她大概了解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但程总能够从工作中暂缓一口气,不那么严格督促下属其实是好事,她并没有规劝,还趁着程似锦心情好的时候冒出几句风凉话:....啊,真是大佬的落跑小娇妻。程似锦有一个特别好的优点,就是很少被戳中真相时恼羞成怒,因此张瑾才会经常性直言不讳、间歇性阴阳怪气,偶尔把老板惹恼了,也能立马服软顺着毛捋。“那落跑小娇妻都是怎么回来的?”她毫不避讳地问。
特助被问住了。因为大部分都是怀了个孩子,突然让那群风流多金的年轻总裁们被孩子拴住了,这件事对小陆少爷来说就很不现实。关店的背影锁上门后,似乎突然发现了马路另一边的车。这辆漂亮璀璨的鹦鹉蓝跑车在周围的黑白灰当中格外扎眼,恨不得连轮子都奢华干净,从头到尾透着一股很贵不要碰的气息。他走了过来。
陆渺礼貌地敲了敲车窗,神情有一点儿徘徊犹豫。车窗下降,先入目的是程似锦戴着的一个长耳坠,鲜艳通透的宝石红撞进眼底,像一团热烈灼烧的火,顿时让他失去了大部分应对能力,对着她愣了几秒。程似锦看向他,墨睫下的视线降临在他身上。她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开口:“怎么了?”
“有件事....要跟你说。”陆渺的手抵在车窗上,怕她突然翻脸,毕竟程似锦在他面前确实有点儿阴晴不定的感觉,“你能不能跟我单独说几句话。话音未落,助理小姐打断道:“抱歉。程总的安全也在我的职麦范围内。”没有什么事能阻止张特助工作,哪怕是大佬的落跑小娇妻,她顿时面无表情地严肃补充,“之前程总去那种地方送你完全是一个意外,我们等在这里仅仅是路过,没有要等你过来搭讪的意思,也不是钩直饵咸地企图钓上什么鱼。”程似锦:“...."
可怕的是陆渺听了居然相信。他不想把小拂对程似锦的感情在外人面前公布,即便司机先生和助理小姐已经看过他很多.....在程似锦面前丢盔卸甲、泣不成声的狼狈模样,可是这跟陆拂没有关系。“我不说太多话的。”陆渺向她保证,“只有几句。”
他想了一下,讨好地凑过去,轻轻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一个跟程似锦只有过甜蜜关系的人,竟然找不到其他可以讨好她、作为保证的东西。
这里虽然不够繁华,但人流量也颇为可观。仅仅是也许会有人看到的猜想,就让陆渺为此很不好意思,他全身都开始发烫,耳根红透了,忍着羞惭:“我也不想打扰你的,但是这件事很重要。程似锦抬手捏了一下喉咙,被他身上甜腻的蛋糕香气勾起一丝食欲。她答应下来:“好。”
张瑾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她陪着程似锦下车,在两人交谈的地方不出十几步的地方等候。
巷子的一个避风处,四周的雪化了大半,只有墙根还凝着冰霜的痕迹。
陆渺把一个包装精细的袋子放到她手里。程似锦低头扫了一眼,当场开始拆,把上面封口的小熊贴纸撕掉:“这是什么?”“是小拂给你的礼物。”他不自然地回答,话语听起来有些干涩,“他很感谢你。我....我也很感谢你。”“感谢?”程似锦觉得有点可笑。
撕破的小熊贴纸被捏成一团,她看了一眼袋子里面,想到上次陆拂在医院时似乎是说过要送她围巾的话。他倒是挺心灵手巧的,因为拆除重做了几次,竟然不像是初学者的手艺。“你弟弟还挺会示好的。”程似锦盯着他的脸,语气渐冷,“你这么千辛万苦地找我说话,就是为了装裱他真挚的爱情?”陆拂猛然抬头,两人的视线不可避免地相撞了。
“不是.....”他怔然一瞬,纠结地说了下去,“我早就看到你路过,但是.....我不知道要用什么理由找你,如果我想着给你送东西,就有理由跟你说话了。程似锦反而对这种坦诚无所适从。她以为自己会听到一番牺牲自我、成全弟弟的圣父高论。
陆渺并没有脑子有病到那个份儿上,他有些踌躇,又言辞如实地道:“昨天我上班的时候想,今天还看到你的话,就鼓起勇气跟你打招呼,想谈恋爱的话总不能逼你立马就答应,我应该尝试着追求一下的....可是你昨天走得早,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这几天我每天看到你的时候都觉得在做梦,我觉得....你也不是完全对我没有感情的吧?要不然怎么会给我带手帕,怎么会每天过来看我一眼。虽然小拂喜欢你,他给你写了纸条告白,可是我也喜欢你,我要当你的面说很多次,这样你才相信我。他深深地呼吸,清透明澈的眼睛认真地看过来,耳根红得滴血,程似锦几乎能听到他胸腔里怦然地震动声。“请你跟我交往吧.....是尝试一下也好。”
她静默无声地看着他,指腹摩挲着色泽明丽的袖扣,宝石在巷子里折射出漂亮的微光。这双坚持的眼睛,第一次让程似锦对朴实的利益判断产生动摇,竟然让她产生想要躲开的念头。越是真诚执着,就越代表了一种不惜一切的理智失控。从程似锦一贯的思考方式上来想,她绝对不会答应将床伴转为恋人的要求,这实在没什么好处。可是陆渺说“我也喜欢你,我要当你的面说很多次”那一刻,她面对那件礼物而诞生的不悦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奇怪。程似锦在心中无奈地调侃自己,什么时候男人也能成为晴雨表了,你看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原则正在堕落?“你这样就不愧疚了?”她示意了一下手上这份礼物,“不是来转交别人的告白吗?”
陆渺被戳到痛处,咬了一下唇,道:“你都没跟他见过几面....
他拉着程似锦往巷子转角挪了两步,四下无人,陆渺的胆子一点点长出来,搂住她的腰紧紧抱住,盯着她问:“干嘛不正面回答?你路过这里停几分钟,难道不是看我的吗?就算你说不是,我也不相信。总裁大人,是你自己先找我的一一我要缠着你,直到你对我说滚为止。要不然我会很对不起自己.....程似锦道:“是等红灯。”
陆渺一口咬定:“我不相信。”
程似锦挑眉:“我也不喜欢你。”
陆渺没出声,抱得更紧了。
“我只是觉得你很好睡。”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低柔如水,像鞭答人心的恶魔,“你摸起来手感很好。就只是这样而已,我只想跟你谈性,你居然想和我谈感情一一”陆渺把头埋进她怀里,黏着不动,吐出几个字:“你骗...."
他本就不充足的信心猛地动摇起来,才说出三个字,就略微哽咽了一下。陆渺在她面前无法控制住眼泪,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委屈,明明程似锦以前跟他就是这样的关系,她也曾经说过很多次这样的话。可是没有一次一一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么让人难过。他的心口酸软一片,像是被掏空了一切,连仅存的诚意都被拿出来肆意地把玩。陆渺吸了口气,松开手,想要离开她的怀抱。他的手指才有了松懈的迹象,就被她的手臂绕过腰侧牢牢拢住,掌心贴合着箍紧。
程似锦靠近贴了贴他的脸颊,轻道:“是骗你的。”
他的眼角微微泛红,好像分别后的每次见面,陆渺都会被轻易地弄哭。他从梯子上摔下来时都没有喊疼,怎么只是跟她说几句话,就可怜成这样?程似锦给他擦了擦眼泪,睫羽上凝着的泪珠浸湿手帕。她抬手捧住陆渺的侧颊,亲了亲他的眼角,低叹道:“怎么这么爱哭,我也没有欺负你吧。“你有。”他闭上了眼,朦胧沙哑地轻声道,“....
他的呼吸还没调整得均匀,蓦地抓住她的手,放在胸前。
“我要难过死了。”陆渺诉说道,“这就是欺负我。”
他的心跳到现在还七上八下的,仿佛惊魂未定。让程似锦摸完胸口,他还得寸进尺地扯了扯她的袖口,提出要求:“你要哄一下我。”哄人这事儿对程总来说如同家常便饭,在母亲的耳濡目染下也能张嘴吐出一车的情话。可是他这么严肃要求,程似锦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程似锦顿了一下,居然词穷,她凝眉想了一下,“那你要开始追求我了吗?我同意了。”倘若她驾轻就熟、妙语连珠,那大概只是兴趣使然的谎言。
可是她深思熟虑,却哑然失语,连自己都觉得突然笨拙起来。
“这不是哄人的话,”陆渺这么说着,但又真的很高兴,他黏着总裁大人甜腻地轻蹭,湿漉漉地亲她的脸颊和脖颈,轻轻地道,“程似锦,你特别好。程似锦说:“不,我特别特别坏。”
“才没有....."
“是你说的。”她在这方面记性很好。
陆渺一时无法反驳,他加倍努力地凑过去亲她,眼眸明亮地道:“你对我好就行了,我没有办法顾得上那么多....我们可以开始约会了吗?”程似锦看着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说是几分钟,实际上两人谈了一刻钟的工夫,张瑾才看到程总的身影再度出现。
她快步迎上去,从包里撑起一把伞。周围已经下起小雪,薄薄的一层雪绒铺在地
上。特助给她开车门,系好安全带,才收伞上车。
她关心地询问:“怎么样,落跑甜心要回来了吗?”
“落跑甜心?”程似锦先是对这个称呼冲击到了,随后骤然反应过来:陆渺表白约会一条龙,就是没说要乖乖回来。程似锦扶了一下额头,感觉额角突突地跳。她想到陆渺手上的伤,从梯子上摔下来、还假装不痛的笨蛋模样,逗他几句都哭得眼角红肿,还坚持打工要养活弟弟.....是觉得这样才快乐吗?“....您是不是忘了。”张特助很沉重地猜到了事实,
“有魅魔作祟。”
程似锦:....他......"
算了,她根本不懂男人。程似锦不再深究陆渺的想法了,陆喵喵的小脑袋瓜里总是装着她不在意的那些东西,比如说平等地相处、正式的追求,或者很严肃的坦诚心意,几乎带着点儿上世纪的保守。得想个办法把他抓回来。程似锦体会不到在陆渺心里独立赚钱的重要性,她只想把流浪猫抓回金屋,把他养得又甜又乖,这就够了。另一边的居民楼里,回到家的陆渺在水池前洗菜。
他肉眼可见地高兴,像是有一条无形地尾巴高高翘起来。陆渺洗干净菜,对着菜谱学做饭,他的天赋只点在甜品上,做饭学得很吃力.....即便这样,他还是会偷偷想着给程似锦做饭这件事。她大概会觉得不好吃吧。
没关系,一定能学会的。但是在出师之前不能让她知道自己没这方面的天赋...
陆渺的思绪一路游离,越想越远,直到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提醒:“哥!”
他的手停顿了一下,才注意到差点切到自己,转头看向厨房边的陆拂。小拂很担心地看着他:“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哥,你最近两天都不是很对劲。”陆渺喉间一鲠,颇觉无颜面对。总不能跟弟弟说,今天我跟你暗恋的那个人说了我要追求你这种话吧?他那条无形的尾巴垂下来,整个人被打回原形,解释道:“最近发现一份新的兼职很适合我,离蛋糕店只有几百步那么远,是夜班。”陆拂更加担心了:“夜班?要注意安全啊,还要好好休息,这样太辛苦.....
“只是在主题游乐园里扮演NPC。”陆渺安慰他说,“夜间项目也没那么晚,十二点之前我会回来的。那个....我有件事想.....陆拂眨眨眼,等着他说。
他在家休养,但有时还会做一些针织类的手工在网上卖,补贴家用。小拂的身体很难养好,稍微浪费点精力就显得面庞苍白,嘴唇没有血色。陆渺沉默了几息,按下现在就告诉他的念头。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他怕弟弟会因为太激动再出什么事,于是改口道:“那明.....我会晚点回来,你早些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