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瑶切身体会到了，坏事总会以预料不到的速度奔赴而来。
她正烦恼于如何再面对自己父亲，却觉得眨眼间便到了庭审现场，落座原告席。
尽管秦文然在她的收音模块里柔声鼓励，但洛清瑶的五脏六腑仍感觉像是被挤碎般，虽说她已经没有五脏六腑了。
明明审判的是她父亲，仿佛受刑的却是她。
相较于洛清瑶的紊乱呼吸，洛琉倒显得惬意。
他在狱警的押送下，吹着口哨，抵达了法庭被告席。
当地法庭并不算宽敞，好在到场的人也不多。除去当事人及其亲属，就剩八人陪审团了。
不同于前赛博社会的法庭，如今法庭交由政府指定ai进行定罪裁决，原告、被告和注册律师的陈述将成为ai的参考依据。
不过，陪审团的话语权依旧很高，甚至某些情况能逆转ai法官的判断。
因此，赛博社会中的讼棍通常会针对陪审团进行“阐述围攻”，由此取得法庭上的绝对优势。
而金问香，正打算采取这种策略。
待眯眯眼律师登场、行至被告辩护席位上时，身为原告的文利和洛清瑶皆是惊呼出声。
洛琉，凭什么请得起律师？
秦文然见状，急忙从赛博空间里搜索那名律师的信息。
搜索结果，更是吓了秦文然一跳——金问香，公益律师，目前的诉讼胜率为百分之百，其接手过的被告人不乏连环杀人犯、金融犯等。
如此厉害的律师，为何看得上洛琉的案子？
趁着ai法官宣读法庭须知、案宗等信息，金问香扭头扫描陪审团八人。
不出他所料，到场的陪审团皆是居住附近的底层打工人。这八人哈欠连连，证明他们工作劳累，此番前来只打算走个过场。
待确认完现场状况后，恰好到了法官质询金问香的步骤：“被告人被起诉扰乱公共秩序、故意伤人、家暴、高空掷物等十三项罪名，被告辩护律师有何辩驳？”
众目睽睽之下，金问香微笑摆手：“不，我没意见。”
这回，轮到洛琉傻眼了：“瘪三，你算计我！”
旁观的文利松了口气，随即朝洛琉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附赠一段阴笑。
但洛清瑶依旧蹙眉，盯紧金问香——师傅已经告诉她这名律师的厉害之处，她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不过，本案件里有一处疑点，”金问香转而与洛清瑶对视，“我申请咨询洛姑娘一些问题。”
得到ai法官许可后，金问香的眼神如刀般凌厉：“根据档案显示，洛家父女原先居住于泉祁城郊外的‘库犇村’里，后来洛氏夫妇进城打工，因挂念独生女儿才将其接进城里，我的描述是否有问题？”
洛清瑶：“没问题。”
“既然洛姑娘认可这段话，那我是否可以认为，洛琉是关爱你的？即便要多付一份不菲的生活成本，洛琉仍将女儿留在身边。我实在很难想象，心怀父爱的他，会家暴你。”
提起家暴，洛清瑶脑海中浮现出那段恐怖回忆——洛琉将她压制在昏暗墙角，一拳一脚，结实落在她娇弱的血肉之躯上。
饶是如今洛清瑶成了钢铁身躯，但悲惨回忆将痛感重新赋予她身，令她濒临破碎。
此刻，ai法官那冷漠合成音传来：“检测到原告人‘洛清瑶’情绪波动过大，请被告律师暂停问话。”
目睹洛清瑶战栗，金问香无可奈何，只得向文利发问：“资料显示，洛琉的租房合同延续了四年，而他进城工龄也是四年。根据文大人的记忆，洛琉自开始打工起，是否一直置于你的管理下？”
文利：“是又如何？”
“敢问文大人，初见洛琉时有何印象？”
“那倒是挺深刻的。他刚来时人不错，空闲时愿意主动打扫楼道卫生，在这世道可不多见。”
“很好，多谢你的诚实回答。”
得到想要的发言，金问香开始解释道：“在开庭前一天，我走访了库犇村，发现当地人对洛家的评价颇高，尤其是洛琉。”
言毕，他申请当堂播放证据录音。
正如金问香所言，录音证据皆显示为实名的库犇村村民，他们对洛琉的善良温和赞不绝口。
确实，倘若家庭环境完全恶劣且绝望，怎么可能培养出洛清瑶这位天使般的少女？
但这又如何，对本案有作用吗？
迎着陪审团的疑惑目光，金律师揭晓谜底：“我本不打算为被告的罪名辩护，但是，我想证明被告并非自愿违法，而是他被夺舍了！”
各位试想，洛琉本是一个善良的人，结果工作了四年，变异成了一头凶兽，为何？
陪审席上，一名花裙妇女试探道：“是因为，工作？”
“这位夫人只答对一半，准确来说，是施舍给我们工作岗位的财团。”
财团，才是这出悲剧的罪魁祸首！洛琉的暴行，属于“事出有因、情有可悯”，应该慎重裁决。
此言一出，陪审人员纷纷颔首，隐约有赞同之意。
而旁观法庭的秦文然，算是悟出了金问香的算盘——他企图令陪审团产生代入感，从而博取同情。
金问香将打工人们的仇恨引向“财团”，由此尽可能减轻众人对洛琉暴行的厌恶。
偏偏他所言不虚，资本对人的异化显而易见。
无奈，秦文然吩咐洛清瑶，要求她向法官发表反对意见，理由是金问香所言与本案无关。
但洛清瑶首次拒绝了秦文然的吩咐——
她泪眼婆娑道：“师傅，如果那个律师说的是真的呢？”
倘若洛琉真的被夺舍了，那么她是否有机会与父亲和解？
血浓于水，化不开的呀。
秦文然闻言，也是首次对自己的可爱徒儿愠怒喊道：“你竟然想与一个家暴人渣和好？你脑子没问题吧，要不你去玄岐财团总部跪求发钱吧，起码玄岐财团真的有钱。”
一介家暴人渣，心中还有对家人的爱吗？
洛清瑶：“师傅你根本不懂！那律师叔叔说得对，我父亲本来很善良的，是工作改变了他！若他可以变回从前模样，我愿意做任何事。”
“生活再不顺心，也不是对家人施暴的理由。本座游遍赛博空间，相似例子本座都看麻木了……本座是为你好呀！”
“既然师傅是个自恋狂、对别人的苦难也看多了，为何当初还要救下我，不正是看我容易操控吗？师傅，别当我是傻瓜，你也并非全能。”
师傅，你根本就不懂爱别人和被别人爱的滋味！
言毕，洛清瑶抽泣着逃离法庭。
赛博空间里游荡的秦文然，不可能追上现世中的洛清瑶，他只得把目光投向ai法官。
只需他略微出手，整场判决的走向就能改变。
但是，洛清瑶的哭诉，让秦文然怀疑自己所作所为是否正确……
见洛清瑶一番呐喊后出逃，对面的金问香沉默片刻，申请暂时休庭，得到法官许可。
休庭前，洛琉一把搂过金问香肩膀：“大律师，干得不错嘛，看来你真可以呀。”
“小事一桩，”金问香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见到亲生女儿崩溃，你就不心痛？”
“呵，要是这就心痛，当初就不会差点打死她了……话说什么时候能结束，我等不及‘临幸’清瑶了。”
放心，本来就是一桩小案子，很快落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