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忍着，没脑子冲上去的时候怎么没喊疼呢。”
为了让小徒弟快点恢复过来，以元气符箓理顺心脉又运炁为其化解体内淤血，配合小徒弟皮实耐揍的身体素质仅过了半天多就恢复的七七八八了。
同时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小徒弟醒过来之后就一直没说话，眼神还很呆滞。张静清早还担心村子里所见造成的冲击超出了小徒弟的心理防线，担心他产生心结，影响了后者心理的正常成长。孩子平日里没心没肺久了，让他有些误判，这要真种下了心魔，他张静清便是龙虎山的罪人，枉为人师了！
“那个，今天这事回去别跟你静轩师叔说，他可会念经了。”
“我知道，否则他连我都念，还得成天跟在身边，上回镇子里逃进来土匪，给我念了小半年的净心咒，还没让我下山。”
“这个静轩什么都好，就是爱吓唬你，耳提面命的太夸张了。”
“确实！”
平静的清晨，张希尧趴在张之维背上跟师父有一搭没一搭地吐槽着师叔沉重的爱。自己的身体确实已无大碍，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早上吃饭时没什么胃口罢了。
“师父，全性如此，这群……坏蛋，他们图什么？”
张希尧绞尽脑汁能想到形容人之恶最坏的词也就是坏蛋了。
张静清沉默了一下，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这之间涉及两个概念，单从全性派这个流派来讲，它其实是纯正道家思想流派之一，但其核心思想太容易被误解，加之人心的向恶性，所以现在全性派的人确实是大部分都是妖人，但从词面上来说确实应该分开来说。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何谓全性，即顺应自然之性，所谓保真，即保持自然所赋予我身之真性，不为外物而改变。这是全性一词的由来，其派祖师杨朱也是影响一个时代人们思想的人物。
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杨朱所追求的境界是那个周礼支离破碎的时代里先贤们所共同追求的礼法，是他对所谓大同的理解，对和平的解。全性派的人，源流确实是杨朱，最开始也的确是奉求这样的境界的，但这太难了。不取一毛啊，这是圣人的境界！凡有一人有驳杂之念则杨朱所求之世界难成，这是不亚于地藏王菩萨所许的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之宏愿的大追求。更不用说如今的全性无掌门，全性之人早就是一群无头苍蝇了，偏离本义，曲解其意，挂着全性的名头只是为了给放纵自己找块遮羞布，不加约束恣意放纵自己的天性，他们不过是一群无组织，无纪律的一群蠢货罢了。有时候连正邪利害在他们眼里都是不重要的，随心所欲无拘无束，他们追求着虚假的无矩境界。
这个安欣就是这样的人，为了实验自己的功法随意玩弄乃至扼杀百姓甚至超出了生命的范畴，他们已经不算是人了。有术无道，幸好安欣这样的人没有多深的城府，纵使真出了几个妖孽天才式的人物也翻不了天，只是苦了苍生百姓，被视作蝼蚁随意践踏。”
张希尧难得静静地听完师父的长篇大论，理解有点理解，接受则完全不能接受。龙虎山没教过他欺压弱小这档事，师叔也经常教导他，强者挥刀只为向更强者……，这与他过往几年里学习的常识有悖，不过这倒是没妨碍他清楚地看到了山上没有的东西——人性之恶。
不虚此行。
“从前你师叔和你师兄们把你保护的太好了。不，终究还是因为你年纪太小了，从小又生活在山上，纵然山下世道再凶，左右传不到山上来。可如今情况不同了，既然选择了以陆家寿宴为切入点让你入世一观，那世间美好你要见识，人间地狱你也要留心一观。”
“弟子不是软弱之人……”
张希尧软塌塌的辩驳了一句，说服力不是很足。
“当然，师父相信你。”
“是吧！”
“对~”
哄好了徒弟，良久才又吐出句话来：“图什么……，全性就是个留给鸡鸣狗盗者和有术无道者抱团取暖的地方，他们哪里知道自己图什么，所以每一代全性的终极目标就是拥立一位足以引导他们寻道的‘掌门’。”
这一点在张静清这样掌门级的异人眼中一直很清晰，全性其实在异人圈子里还是满透明的，这也是全性存在至今的重要原因之一。但从那位黑袍国师之后，还未出现过足以统领全性的人物，毕竟一个混人还有可能有个信服，可让一群混人去信服一个人……难，难，难！
乱世出妖孽，或许如今这个重新洗牌的世道能养出这样一位全性掌门也说不定。枯燥的赶路中，张静清思维发散地想着。
半日后，张之维三人循着地图入了衢州，天色已晚便准备落脚休息一晚，也买点干粮，接下来一鼓作气直奔陆家。
旅店里张希尧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张之维盘坐在一旁的藤椅上嘿嘿一笑，“今天一天没用着他下地，倒是先累得打起呼噜来了。”
“这孩子刚见识了那样的场景，精神紧绷了一天，不停地找我说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会歇下了绷着的那根线松下来不倒头就睡才是怪事”，张静清给小徒弟掖好毯子转头又问起大徒弟来：“你觉得安欣这十二绝情阵如何？”
张之维闻言知道这是师父的考校，略一思索便开口道：“这功法虽是主张对情绪的控制，但其本质是对人体十二经络的斡旋，通过对经络的控制进而影响人体大藏。胆主焦虑、肝主愤怒、肺主悲伤、大肠主懊悔、胃主急躁、脾主抱怨、心主怨恨、小肠主哀愍、膀胱主消沉、肾主恐惧、心包主压抑、三焦主紧张，而且十二经络相互影响又相互制约，这其中任何一环有恙都会对人造成强烈的影响，他的功法也是以此为基础搭建，虽然只是寥寥对了几招，但那种十二经络在无形中遭受影响，且以金光咒傍身都无法排除的能力确实堪称一绝。以战斗而言是顶好的手段，称得上是润物细无声了。”
张静清闻言也是点了点头，以短暂的接触来说，张之维能观察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张之维嘿嘿一笑，“主要是希尧这没头脑的冲上去把能犯得都犯了，一目了然。”
张静清也是哑然一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作为一个异人小徒弟确实不成熟，山上指导性的对练和生死搏杀之间相差太多了，但毕竟是个十岁的孩子，还能要求什么呢。
再看向大徒弟，他也有自己的缺点，不在于眼光，而是视角。
“手三阴、手三阳、足三阴、足三阳，这十二经络主要负责运行气血、联接脏腑、沟通上下，周而复始、如环无端。气血通过经脉即可内至脏腑，外达肌表，营运全身方能调动炁海中的炁劲。而这功法若是用以摒弃十二经络所有负面情绪，以绝对正大光明的状态运转气血，使炁海以最佳的状态被调动，这便是天下一等一的术。倘若配以足够的性命修为或许是打碎天关的法门，情绪是最影响自身周正的，性命双修之下或许他这十二绝情阵继续推演真能……通天。”
这一刻，本来漫不经心的张之维双手撑着膝盖直起了身子。
“师父！”
张静清摆了摆手，“我说的是可能性，也只是可能。《道德经》有云‘有道无术，术尚可求也；有术无道，止于术’，安欣这人连求道者都谈不上，有术无道成不了什么气候。但术之尽头便已经是平凡之人的终点了。你也别惊讶，他那功法连自己都深受影响无法摆脱缺陷极大，加之性命修为不高，又被我重创。不然……”
张之维听着师父的话反而安心下来，人家是跟师父一个辈分的老人了，就算是不如也不丢人，他心态巨平和！
“师父，通天之后又能如何，异人真能成仙吗？”张之维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倒不在意什么成不成仙的，只是话递到这了就问一嘴，却是把张静清问在了原地，思绪流转间天师度的禁制也悄然发生，张静清默诵净心诀才压了下去。
“师父？”张之维似有所感惑然出声。
“没事，整日里说着要你们修心养性结果自己也是个半吊子”，张静清有些怅然的摇了摇头，自身炁海中自如的炁劲巧妙包裹住师徒三人不让半点声音散出。
“这涉及龙虎山最大的秘密，只有历代天师度的传承者，也就是历代正一天师府的天师才能知晓，你无心之问我随口一答便到此为止，若是有天真想探究其中奥秘，那就成为天师吧，一切都在天师度中。”
张之维被张静清严肃的神情和举动摄地缩了缩脖子，开口道：“算了吧师父，我这性子您也知道的，这么多师兄弟们谁当不行啊，实在不行您再努努力着重培养一下希尧，我看他有天师之资啊~”
张之维可一点不想做这个天师府的大家长，总有种锋锐宝剑束之高阁的感觉，实在不适合他这闲云野鹤自由自在的性格。
“哼~”
“师父您也别哼，我啊就这样过完一辈子就很美了。”
张静清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大徒弟没有反驳，这般场景真是熟悉，一如几十年前，他也曾同师父说过一样的话。可在命运的洪流面前无论人类个体的力量再强大也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当现实降临时他们就如同地里的秸秆，风一吹……就倒了。
师徒二人没有继续交流，在张希尧的呼噜声中各自抱元守一修行起来。
所以命运啊，休论公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