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外，张静清四人看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戏园陷入了沉思。不是不景气吗，怎么看戏的还这么多……
张希尧眼看是没希望挤进去了，只得抬头眼巴巴地盯着师父。张静清哪里还敢低头看徒弟，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下回再看的话，正满脑子乱转想办法时一旁的董教化率先开口了。
“左右不过是孩子想看看唱大戏的，这北边的梨园都是些规模比较大的大戏班子，天师若是不嫌弃三教九流汇集的话，南边码头倒是有些小戏班子，搭台唱戏做个生活也磨炼本事。”
董教化早来此处一月有余，四下转过目及民生倒也知道一二。
“这孩子在路上听人讲了梨园里的光景，想看看唱戏的。别的什么相声小曲说书的，龙虎山倒也有人讲过。”
“确实是唱大戏的，虽然那些梨园里的名角瞧不上，可总有人得做生活，那地方人烟混杂虽说算是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但总归能顾人生活，还是有小戏班子愿去的。”
张静清低头看着已经抱上自己大腿的张希尧，后者迎着师父的目光点头如捣蒜。不过是孩童的好奇心被新鲜事物勾起来了，哪里看不是看呢。
才一靠近码头人流量就显著的增加起来，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光景最多的永远是社会上的底层劳动者。这些人多半都是些撞现钟、卖苦力的，他们一是工作不固定，有把子空闲，二是做的是临时工，一工一结，手里都有零钱，有钱有闲，自然要逛逛玩玩儿，可阵仗大的戏园子又去不起，只能上地上看玩意儿，倒是养活了离码头近各样杂耍、生意铺面。
张希尧乖巧的被师父牵着手好奇的左顾右盼，很快注意力就被一道叫喊声吸引过去，几个壮汉带着几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圈了一块空地在那叫喊着吸引人的注意，旁边支了个桌台还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滋补大力丸。
外面围着的也多是些穿着粗布衣服的。
董教化看小家伙什么都好奇也解释道：“江湖八大行，金皮彩挂、评团调柳，这武行俗称把式，归在挂子行中。”
挂子行又分为“支、拉、戳、撂”四杆儿，支是指看家护院；拉杆子是指保镖的，也有说是土匪响马，不过保镖跟土匪倒是同吃一碗饭，算是一对冤家；戳杆子是武术馆的教习；撂是撂地卖艺，指的是打把式和摔跤的。
此时为了吸引周围的目光，一个小孩搬来一个长凳另一个小孩将一摞瓷碗放在前者头顶，前者则是在长凳上面慢慢用手撑着倒立过来。紧接着又有两个汉子脱去外衣赤膊上前，两人或虚或实、或轻触或力搏引得周围人连连叫好。
张希尧只看了一眼就挑了挑眉没了兴致，还不及平日里在山上时师兄们切磋来的好看，倒是桌台上那卖的滋补大力丸引起了他的兴趣，这东西龙虎山也有，长辈和师兄们都不给他瞧！
可还没等他上前就被师父抓住道袍的领子给拎了起来，“看戏的在这边，再胡看八看的咱们就提早上路。”
小屁孩，你研究这个还早了十年呢！
张希尧头上顶着个包面无表情的被拽到了戏棚前，几人倒是来得巧，正好赶上戏头。
这码头前的戏班确实有几分简陋，勉强搭了个台子，几根竹竿一块白布，围了个棚子，这舞台就算是搭好了。
张静清有些诧异地望着台上扮好了的人好生奇怪，明明是唱的御果园，扮的尉迟恭。眼前台上这人却是个不高的个子，虽然脸谱遮了面相，但显然年纪不大。
而且等在台边那人他见过，在他印象里这人可不该出现在这！梨园名角——夏铭仕。这人精通戏曲一道，就算是在北边的四九城的梨园里也是一号人物，如今却在这浅滩之处遇见……
“数九寒天风不冷，连人带马汗淋身。某家千里来整顿，见了尉公礼相迎。”
……
《御果园》又名尉迟恭救驾，建成、元吉二人为了谋夺太子地位，要谋害秦王李世民。借李渊大封功臣之机，参奏尉迟恭战功不实，提议在御果园重演尉迟恭洗马救李世民故事。建成、元吉命心腹黄壮扮演单雄信，表演时下毒手把李世民杀死。尉迟恭演救驾时，见黄壮真下毒手，用鞭打死黄壮，救了李世民。
张希尧听着台上咿咿呀呀，虽然不懂其中门道，倒也是听个故事看个热闹乐在其中。张静清则是端详了一会才恍然大悟，嘴里吐出一个名字：“神格面具。”
这时台边的夏铭仕看着台上儿子的表现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虽然是从小就打熬身子锻炼身架，但十来岁的年纪能将这铜锤唱法唱到如此也是了得，虽然心中隐约间有几分担忧，儿子唱得好固然是好事，可这神格面具身上灵光明灭间吸收的信仰不经意间也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巫优的神格面具想要发挥出真正的水准是要靠性命来演神的，儿子本来就有几分乖张的性格不知道将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也幸好有自己将他带在身边看顾着，一时倒也不会怎样。
心中想着不经意间往人群中一瞥，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张静清正好也在看他，两人一下子对上了眼，想起南下前惹到的仇家，夏铭仕见了这位龙虎山的正一天师不由得有些心虚。而张静清又是何等的人精，敏锐的觉察到了这一点，结合夏铭仕不合理的出现以及自己的一点小心思，张静清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而后不怀好意的看了眼正看得津津有味的小徒弟。
就这样各怀鬼胎的几人或在台上或在台下相安无事过了一下午，张希尧全程聚精会神地看戏，张之维则是在夏铭仕上台时短暂地目光一凝，紧接着就恢复了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散了场后，张希尧还拉着师兄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刚刚那出《楚汉争》里霸王的精彩演技，一旁的张静清也是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时间不允许他再从混杂的人群中寻到夏家父子了。下一刻天上便突然阴云滚滚、雷声阵阵。周围的人见天气不好也便一哄而散了，徒留师兄弟二人外加个董教化不解的看向一旁暗自运功的老天师。
当然还有借了人家的台子练了场戏倒了大霉的夏家父子，夏铭仕初一见天色变化时就吓得想要拉上儿子开溜了，结果一道雷准确的劈空在了父子二人面前，夏铭仕咽了口唾沫乖乖地站在了原地。
张静清微笑隐去了雷法，好似一切与自己无关一般无辜的看向徒弟们。
“之维、希尧，为师遇到个老朋友，咱们去见面聊聊吧。”
张静清和和气气的叫着两人的名字，把两人吓得差点跪地、抱头。
“怪怪的……”
张希尧抱着头乖乖的跟在众人后面，行至码头角落。被张静清气机所迫的两人正在此处，大的面色平和眼神中却有一丝傲意，小的看上去多半是个火爆脾气还有点死心眼的样子，被他老爹按住肩膀抱着胳膊生着闷气。
两伙人靠近之后，夏铭仕率先抱拳行礼，几人也跟着张静清抬手作揖。
夏铭仕开口问道：“不知天师在此，是在下失礼了。只是不知天师拦下我父子……意欲何为？”
眼前之人不是全性这般随心所欲行恶之流，反而是正道魁首道教天师，不然夏铭仕早就强行运起神格面具去搏一线生机了。但仍不可知其人以这种强硬的手段将他们留下意欲为何！
张静清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在近处又看了看他儿子的面相，还是凶相。
“这小子最近犯事了吧，让夏先生放着好好地紫禁城不待跑到这荒郊野岭的地方来，在码头找小戏班子唱戏练功。”
张静清此话一出，夏铭仕瞬间瞪大了双眼，伸手将不服不忿的儿子拦在身后，死死地盯着张静清，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慢慢被流银般的彩光遮住了随时准备演神。
“王家的狗腿子，有种就冲你夏爷爷……”
夏铭仕冷汗直接就顶了上来，夭寿了，今天让这小犊子坑死在这了！
反观张静清仍然嘴角含笑，但已然明白这两父子为何这般狼狈的‘逃’到景德镇了，原来是得罪了王家，现任的王家家主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念头至此，张静清随手甩出一道劲将懵逼的张希尧推到了前面，用夸张的语气说道：“这位正是王家派来了结你的张道长，不想死的拿出手段来。”
在所有大人懵逼中夏铭仕的儿子夏柳青一脸怒意趁着父亲懵逼不知道天师玩的哪出之际强行挣脱了出来，猛一蹬地右手握拳蓄劲轰向张希尧。而后者被推出来完全没反应过来，还回头看了眼师父，只得到了师父一个白眼。
还是常年被师父敲头产生的强大灵觉在拳头略来一阵破空声时反应了一下，下意识便蹲了下来双手抱头，夏柳青则因为没刹住劲被蹲下的张希尧绊到失去了平衡在地上一个翻滚才稳住身形。
似是明白过来，夏铭仕看了眼儿子和被推出来的小孩，又抬头看了眼想要捂脸不忍直视的老天师，眨了眨眼后选择默默后退了几步。
双手圈成喇叭状喊道：“儿子，既然人家天师瞧得上你，你就给他们露一手！”
既然确定了天师府一行人的目的那夏铭仕也不再犹豫，他刚才可是听到张静清管这小孩叫张道长，想来是天师高徒。儿子揍了王家小胖子一顿后一直有点飘，要不是没合适的时机他早就让夏柳青尝一尝父爱如山的滋味了。
如今正是个好机会，输了给这小子知道天外有天，人家一不大的小娃娃都能赢你以后更该刻苦修行；倘若是侥幸赢了……
夏铭仕已经在心中暗自盘算起该怎么阴阳怪气不会被雷劈了。
“用你说！”
夏柳青朝老爹吼了一声便再度欺身而上想要占得先机，可反应过来的张希尧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双手相反一架稳稳挡住夏柳青一记飞膝，紧接着扭动身子便从侧面一肘子捣向夏柳青的脸。
在空中无法施展的夏柳青只好伸手拦下这一肘，借其发力扭过身体再度压向张希尧。
张希尧只得匆忙展拳为掌巧妙拍在夏柳青的腰部，顺势一记鞭腿抽向夏柳青，对方也借着腿劲招架住攻势，退后几步重新站稳摆开架势。
夏柳青咬了咬后槽牙，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子就这么双手下垂站在原地，虽然刚刚自己几度压上去最终可都被化解了。不服气的夏柳青又从几个方向不断向着张希尧出拳，都被后者轻松招架住。磨不住面子的夏柳青终于在又一次退回来之后垮下脸来，从怀中掏出一副蚕丝手套戴在手上，旋即气势浑然一变，戴着手套的手在脸上轻轻一抹上白下黑脸谱便成了，正是今日台上所扮尉迟恭。
“小贼，拿命~来！”
说着一道被信仰加持由炁所化的水磨竹节钢鞭便出现在他手中，随着话语声冲向张希尧，手中钢鞭也高高抬起直直地冲着张希尧打了下去。
如此手段看得张希尧眼放精光，瞳孔中一抹晶莹闪过，略作迟疑之后也开始调动起周身之炁。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
广修万劫，证吾神通；
三界内外，唯道独尊；
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霎时间体内之炁被修正到‘正’的状态，配合张希尧运气的手段化作金光覆映其身，而夏柳青饱含信仰之力的一鞭恰如其时地落了下来，直击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