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太家的客厅状况显示病人身体不适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脏了的枕头,毯子散置在沙发上。茶几上摆放着面巾纸,体温计、几瓶阿司匹林、药膏和脏杯子,她不时发烧,身体疼痛,经常窝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寻求缓解。
最后她终于下不了床,这也是她这个孤寡老人最后的陈尸之处。她在楼上一间贴着花朵的壁纸,窗子边可以俯瞰到街道,化妆台上的镜子蒙着布,她在卧室里停止呼吸前都无法忍受自己现在的面容。霍明这位谨慎的医生只细心地用被子盖住了尸体。其他一切都保持着原状。他非常清楚龙泽希会在他打了电话之后,就会马上过来进行现场勘探。
龙泽希站在房间中央,并未急于行动,尸体的恶臭似乎让整个房间更加拥挤。他的目光看到化妆台前的椅子上堆放着日常穿的衣物。床头柜上放着一本黑色封皮的《圣经》,还有一杯没有喝完的水。卫生间里,脸盆上方的镜子也用毛巾遮住了,散落在白色瓷砖上的其他毛巾都污秽不堪,沾染了血迹。脸盆旁的小苏打粉则表明,她曾试图用偏方来缓解痛楚。
药箱里没有处方药,只有一些用过的棉签和急救软膏,一位独居的老人,没什么钱,一生中也许只离开过这个岛几次,龙泽希相信她不曾向邻居寻求帮助,因为她没有电话,也害怕自己万一被人看见会吓得他们落荒而逃。虽说龙泽希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但还是掀开了被子。
她全身长满脓包,像珍珠一样坚硬灰白,没了牙齿的嘴巴凹陷着,染过的头发凌乱不堪。龙泽希把被子略微往下拉,解开她的纽扣,发现她的四肢和脸部的丘疹比躯干上的更浓密,与霍明医生的说法相符,瘙痒使她忍不住去抓手臂和腿,因此造成了二次感染,疮口变得粗硬、红肿。
龙泽希刺破了一个脓包,涂抹在载玻片上,然后到楼下厨房去安置显微镜,他已经心里有数,这不是水痘也不是带状疱疹,而是极具传染性,令人容貌走样的病毒变种。在他把载玻片放大倍数到四百时,手机响起,是罗琼打来的,“泽希,现在马上停止你的检验工作,我这里通过进一步检验,已经确认是一种病毒性肝炎的异性变种,极具传染性。”
挂断电话的时候,龙泽希推开椅子,开始踱步。
“你怎么会感染这种东西?怎么会?根源在哪里?”
龙泽希走到范大伟停车处附近,没有靠近他的车,“我们麻烦大了,你通知霍明医生,让他通知方明探长,对这里进行封禁,我要打给传染病防控中心。”
三点十分,龙泽希打电话给到温市的传染病防控中心,接听的是个女人。
“你好,位于舟市岛的映春巷的一户居住楼,我正守着一具感染了病毒的尸体,这里说不定会爆发传染病。我用的是移动电话,电池随时可能没有电,请尽快安排人员来处理。必须尽快把这具尸体运走。”
接听电话的对面一阵慌乱,“好的,我们马上会派人处理。请您做好防范,有通知当地的防控工作人员吗?”
“已经通知了,现在不清楚多少人可能已经被感染,因为她住的地方靠近学校,她住的地方在地图上有一座小教堂,教堂后方有个小型机场,那里有飞机跑道,通过那里可以避开人群。”
“嗯,我们有防控应急预案,不会引起恐慌的。先生,你还好吗?”电话里的工作人员,语气变得柔和。
“但愿。”龙泽希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病毒感染。话还没说完,手机已经没有了电,直接关机了。
在多年的工作生涯里,龙泽希接触过太多疯狂的犯罪事件,最后因为某种疾病而死的也是很有可能得,因为每当他解剖开一具尸体处理血液甚至呼吸的时候,他不知道他自己正暴露在什么细菌当中,所以每一次解剖尸体时,他都非常小心,只是防范的不止现在的这种肝炎病毒或是艾滋病。各种新的病毒不断出现,直到它们战胜了人类,成为新世界的主宰。
有好一阵,龙泽希就这么坐在黄老太的厨房里,听着滴滴答答的钟表声,任由窗外的天光随着时间流逝而变换。此刻的他正在极度焦虑中备受煎熬,忽然听到范大伟的声音。
“龙医生?”
龙泽希走到门廊上看向外面,看到门口台阶上放着褐色的小纸袋,玻璃瓶装的饮料和吸管,龙泽希把东西拿进屋里,与此同时范大伟已经回到车里,原来他刚才失踪半天,是为他买了汉堡和饮料,此举不太聪明却很贴心。龙泽希吃完感觉肚子里舒服了一些。
他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喝着饮料,透过生锈的铁门看向街道,夕阳落下时许多人家亮起灯火,范大伟也打开了车头灯,两个骑自行车的女孩迅速蹬着车板经过,远离的时候回头偷瞄着,龙泽希确信她们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这附近的居民都清楚状况。有关医生和方明探长为黄老太的尸体而来的消息早已传开。
龙泽希进屋,戴上干净的手套,用口罩盖住口鼻,回到厨房检查垃圾。水槽下面的纸袋里叠着空塑料罐,他坐在地板上一一筛查,看能否从这里得知黄老太病了多久。显然,她很久没有清理垃圾了。空罐子和食品包装纸都已干硬。龙泽希在屋里的每个房间翻找着所有废纸篓。最后还是没什么发现。
他从袋子里拿出手电筒,走到屋外站到台阶上,等范大伟下车。
“不久后这里可能会忙乱一阵。”
范大伟不敢靠近龙泽希。
“你知道她病了多久吗?”门口架子上的蟹肉饼还有10多块儿,木头钱箱里也只有三十五元。
“上次游客上岛是什么时候?”
“一周前,这里已经好几周没动静了。”
“邻居会来买蟹肉饼吗?”
范大伟皱着眉头,“他们都有自己售卖的小吃。”
附近的居民纷纷走出门廊,悄悄站在庭院的阴影里,观望着龙泽希这个穿着手术袍,戴着发套和手套的怪人用手电筒照着他们邻居的小吃售货架。
“这里很快会陷入一片忙乱。”龙泽希再次强调,“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随时会抵达。而你得确保居民冷静并待在家里。现在我需要你去找方明探长来协助,好吗?”
范大伟迅速开车离去,车轮不断打滑。
这是个月明之夜,防控中心的工作人员将近9点的时候抵达。他们穿着橘色充气塑料衣帽和充电救生气囊装备,他们沿着街道走来,抬着一副担架。
“你们终于来了。”龙泽希从门廊处走到门口。
坚硬的塑料鞋在门廊的木质地板上踏出响声,而他们连自我介绍都免去了,当中唯一的女性成员递给龙泽希一套折叠好的橘色服装。
“可能太晚了。”
“穿上总没有坏处。”她与龙泽希的视线相接,看起来不比龙宁年长,“快穿上吧。”
这衣服像浴帘一样坚硬,龙泽希把它套在衣服外面,然后打开腰后面的救生气囊。
“她在楼上。”她在嘶嘶的充气噪声中大喊。
他们抬着担架在龙泽希的带领下上楼,看见床上的情景时静默下来。其他人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把她用床单包起来。”
“装袋,密封。”
“床上所有东西,包括床罩,全部都得放进高温反应堆里消毒。”
“我们怎么办?房子呢?烧了吗?”
他们把她包裹好抬起来时,龙泽希进入卫生间收拾起所有毛巾。他们费力地把她滑溜僵硬的身体从床上移动到为救人而设计的携带式隔离袋里。密封起塑料封盖。这场景极具冲击力。他们将担架两端抬起,下楼,来到街道上。
“我们离开后呢?”龙泽希问
“我们会留下三个人,”一人回答,“明天会有其他工作人员过来。”
走出来时被一个拿着类似杀虫剂罐子的东西的专家拦住,他替龙泽希和担架进行消毒,朝着他们喷洒化学药剂,这时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岛上的探员也经聚集在范大伟的车旁,方明正对所有人讲话。龙泽希朝他们走去,围观的群众显然被他身上的防护服吓到了,不留情面地纷纷避让。
“这栋房子必须封锁。”龙泽希对方明说,“在我们确定适当的处理方案前,千万别让任何人靠近。”
方明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睛眨个不停。看向身边的防控中心的工作人员。
“如果这里有人忽然生病,务必立刻通知我。”防控中心的人对他说。
“每到这个季节总会有人生病的。”方明说,“感染这个,感染那个,或者感冒。”
“如果有人发烧,关节痛,或者出疹子,马上联系我或者疾控中心,这几位是来协助你的。”她指着留下来的三个疾控中心工作人员。
他的表情表明,他不想让任何人留在岛上。
“请你谅解。”龙泽希说“她说的事情非常重要,请你务必要关注。”
方明点点头,一个小男孩忽然从他的背后的阴暗处冒出头来,牵着他的手,指着龙泽希说“爸爸,外星人。”
“方晓聪,回到车上去。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