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帝都。
未时,往常这个时候,朝臣们要么在衙署当值,要么早已归家。但今天不同,乾清宫内座无虚席,却是鸦雀无声。
三十四岁的新帝唐续端坐于龙椅之上,透过冠冕珠帘扫视着殿内的群臣。面色肃穆,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难道各位卿家除了加赋就没有别的对策?”温和的声音从御座上传出。
站在下首的几人低头沉默。在座的朝臣也无人再出列奏对。
唐续心里叹息一声。
自己原本只是个亲王,眼看着父皇醉生梦死,兄长病病歪歪,自己心有壮志却与这大位无缘。日日图谋,才算苦尽甘来,一朝登基称帝。
正当踌躇满志、大展宏图之时,却发现这个国家早已经千疮百孔,国库里穷的连耗子都留不住。要知道大梁已经是这个鬼样子,图谋什么啊,做个清闲王爷不好么?
父皇陵寝尚未修建完成不说,皇兄的陵寝更是都还没有开建。两位先皇现今只能停灵柩于西偏殿,每日用冰降温。可冰也快没了啊!好在冬天再望。
大梁各处流民遍地,暴民四起,边关更是常年面临威压。到处都在要钱要粮,自己想要有所作为也需要处处用钱用粮,钱粮何在?
一个上午,满殿朝臣没有一个正经主意,不是加赋就是加赋,到处流民了还加赋?
唐续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再也找不到在密室里谋划江山的快感了,有的只是无尽的心累。
往日里自己惯用的手段在这朝堂上似乎也用处不大,一个小问题都能扯皮半天,吵的脑袋都疼。左也不是,右也不行。他很想把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拉出去砍了算了。
难道真要逼自己当一个昏君吗?
人人都有多面,皇帝也不能例外。这些颓废的想法都在唐续的脑子里一闪而过,满殿的朝臣无人知道。在朝臣和天下百姓的眼里,他还是那个高坐于鸾台的威严帝王。
“陛下,臣弹劾首辅萧逸,萧逸贵为当朝首辅,更是辅佐两位先帝,却致国事萧条,民变四起,国库空虚……”正在唐续神游天外时,殿中站出一男子高声道。
又来了,每天就弹来弹去?就这么迫不及待么?刚上位就罢免老臣,让天下人怎么看朕?
不过也该有人出来弹劾宇文永嘉了吧?
“陛下,臣弹劾户部尚书宇文永嘉,户部掌管天下钱粮,国库空虚,宇文永嘉难辞其咎……”
唐续心中冷笑,这不就来了么!这样的大戏每天都在上演。
“陛下,臣弹劾尚书令萧逸……”
“陛下,臣弹劾户部尚书宇文永嘉……”
随着此起彼伏的弹劾声,本来平静的朝堂立刻热闹起来。
“臣无能!请陛下治罪。”弹劾的声音越来越多,萧逸和宇文永嘉只能站出来请罪。
是t挺无能的,尤其这个宇文永嘉。可笑的是,自己就是靠这家伙为内应才有机会走到现在。
“两位卿家辅佐先帝,虽有过失,但亦有功绩。国事糜烂,首罪不在两位卿家,是我皇家让百姓失望了。还请两位卿家以国事为重。”唐续只能捏着鼻子安慰。
这就是世家与皇家相持的局面,放在陆瑾所在世界的明清时代,皇帝如此说是不可想象的。
皇帝对大臣再不满意,也只能罢免。而现在唐续连罢免都不能,因为他是以“贤名”才有机会在百官拥护下继承了大位。
经过好言安慰,群臣这才消停了下去。但这还没完,唐续示意了下身旁的太监。
“诏曰:……古来圣王治世赖有贤臣,晋、燕以降,有邵翁、周臣之属;汉有上官鸿、沈复往续。臣举则君正,天下治焉……”太监的声音在大殿响起。
“晋尚书令萧逸楚国公,加太傅……”
“迁户部尚书宇文永嘉为中书令,晋秦国公……”
“迁礼部尚书慕容述为侍中,晋燕国公……”
……
“迁吏部右侍郎沈睿为户部尚书……”
……
争论多日的新帝封赏,朝堂变动总算定了下来。唐续也就正好趁这个机会让太监宣布出来安抚众臣。
随着职位的变动,新一届的内阁也应运而生。萧逸仍然为当朝首辅,宇文永嘉和慕容述分别以中书令和侍中占据次辅位置,沈睿以户部尚书进内阁。
不同于后世明清虚名内阁,大梁的内阁是以三省加六部主官组成的实权机构,是最高行政机关,也是世家与皇权相抗衡的桥头堡。
论功行赏完了,可问题还是没解决啊,钱呢?粮呢?现在想要的也给了,总该出力了吧?
“陛下,臣张严有本要奏!”正在唐续神游天外时,殿中站出一男子高声道。
“张卿讲来!”皇帝的声音传来。
“陛下,如今秋粮正在征收,可解燃眉之急。但要解国家困苦,富民强国,臣有十策条陈要奏。”
唐续心里p,现在都有十条了吗?刚才可是一条也没有啊!
“其一与民借贷,朝廷向天下士绅借贷钱粮,按年利返还……”
“其二收缴商税,朝廷按照商户货值收取固定税额,惩罚藏匿和逃避税收……”
“其三假民公田,皇室公田和闲置山川假借流民并借贷种子农具,安抚平津、临海、京东三道流民……”
“其四纳粟拜爵,允许官吏百姓捐献钱粮,朝廷按品秩授官……”
“其五重新铸币,取缔私人铸钱,统一收归朝廷……”
……
“其十盐酒专卖……”
唐续坐在龙椅上越听脸上的表情越精彩,恐怕一会儿要更热闹了。
一条条奏对在乾清宫大殿中回荡,朝臣们都听傻了眼。有的条目无所谓,有的条目则是挖世家的根啊,这个张严到底是哪里奔出来的狗崽子?
“张严狗贼,朝廷怎可与民争利?”还没等张严说完,一个奏本就横空砸过来,把张严的额头都砸出了血。
这一声怒喝仿佛是冲锋的号角,更多的谩骂和攻讦接踵而至。一声声咆哮快要把屋顶掀开。
“陛下,张严乃奸佞,祸国殃民,蛊惑陛下……”
“张严小儿,怎么能鼓动陛下卖官鬻爵,你想让陛下背千古骂名不成……”
“枉读圣贤之书,吾辈深以为耻……”
“张严,w!”
“肃静!”眼看场面越来越乱,随侍太监只好一声高呼。
“诸卿乃朝廷重臣,怎可殿前失仪,口不择言?”皇帝的声音威严十足。
“陛下,非臣等不知礼义,实在是张严此獠祸国殃民。臣等治圣人学问,辅保明主治理家国。而此獠在陛下面前满口胡言,歪理邪说蛊惑陛下,臣等怎能听之任之?臣请陛下治罪张严!”
“臣等请陛下治罪张严!”大部分朝臣都躬身请皇帝治罪张严。
这就急了吗?
“萧卿,你意如何?”唐续看向了一直站着的萧逸。
“陛下,如今的大梁虽是总体安泰,但盗匪横生,部分州县灾难频发,百姓失地,生活无依。臣担心张严之策过于猛烈,会引发更大的动荡。但部分条陈可以讨论,还请陛下三思!”萧逸拜道。
“宇文卿家呢?”唐续又看向宇文永嘉。没记错的话这个张严就应该是他的人吧?
“陛下,臣赞同萧大人之言。”宇文永嘉拱手道。
皇帝正要说话,就见门外太监急哄哄的走了进来。
“陛下,有紧急军情呈送兵部……”太监拜道。
朝臣们一下子都紧张了起来。要知道新帝登基没几天,最怕这种突发战事。
兵部尚书杨清源直接从太监手里抢过奏报看了起来,军情紧急,也就顾不上虚礼了。
杨清源一看之下,冷汗连连。
“陛下,平北总督叶明城奏报,五日前,白戎起兵十万叩关宁边,宁边总兵吴思贵临阵投敌,打开宁边要塞接白戎入关,宁边提督齐威战死,现在白戎兵峰直抵丰州,向京都而来!”
杨清源的话还没说完,大殿里“嗡”的一声就炸开了锅。
坐在龙椅上的唐续手里都攥红了,好个白戎,可真是会找时机啊。
“杨大人,会不会是谎报军情,此时都已经入秋,白戎怎么可能叩关?”朝臣中有人问道。
“军情急报怎么可能作假?”杨清源怒道。
“杨卿可有对策?”皇帝的声音滴水成冰。
“陛下,眼下军情紧急,只能征调全国兵马在河东,云中部署,防范白戎进犯京都。责令平北总督将百姓撤往黛山以南以防资敌。并责令燕云、平夏两道总督夹攻白戎,迫使白戎退兵。”
“可是眼下国库空虚……”杨清源犹豫道,这个问题也不是他能解决的,没钱没粮能使唤动谁啊!
“萧卿可有对策?”皇帝看向萧逸。
“陛下,虽事关国家安危,但白戎孤兵深入,又即将到冬季来临。只要我朝坚壁清野,白戎必不能持久。杨大人之策老成持重,可用。至于钱粮方面,可令各地将秋粮交付当地兵府,各地兵马携粮救援京都。另外臣以为……张严之策前四条可用!”萧逸躬身行礼,久久不起。一瞬间,萧逸感觉自己老了十岁。
“不可,陛下!张严之策动摇国本……”
“萧逸老贼,先帝将国事托付于你,你怎可罔顾圣恩?”
“萧老匹夫,你有何面目去见先帝,千古佞臣……”
“萧逸,你鼓动陛下卖官鬻爵,枉活六十有三……”
“陛下,萧逸妖言惑众,还请陛下巡狩江南,再做他图……”
“萧逸,w!”
唐续早就已经站起,侧身对着群臣,老成的脸上憋的通红。难道真是朕得位不正?上天才要如此待朕?
“朕意已决,国事危重,朕采纳萧卿与杨卿之策。请内阁协同各职司厘定张严之策并部署钱粮兵马。也请各位卿家同心戮力,共抗外敌。”
“迁张严为司农寺少卿,主推其所奏之策!”
“责刑部捉拿叛贼吴思贵亲族押入天牢,夷三族!”
“拜上官复为镇北大将军,提调京北防务。”皇帝终于做了最后的决定,一切都由不得他再多考虑。
“陛下,万万不可,祖宗社稷岂可轻毁?”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越来越多的朝臣请求皇帝收回决定。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莫非诸卿是要将朕之首级送于白戎?”皇帝厉声道。
“陛下此言何意?陛下身负天下所望,自当谨言慎行,怎能将朝臣陷于不忠不义?”
这些群臣更是炸锅了,当场梗着脖子就质问起了皇帝。
“……”唐续一双手都恨不得攥出血来。
“退朝!”唐续脸黑如铁。
“陛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