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庚顺着赵明所指的方向望去，半山坡上荒草丛生，草丛中有一座土地庙若隐若现，规模还算不小。
西坡村一带的村庄，土地贫瘠，常年干旱。
再加上农户大多信神，所以祈求丰收成了周遭村庄的大事，土地庙自然修葺得不错。
可如今供奉土地公公的庙宇，却被鼠妖当成了家。
西坡村附近的几个村庄，在死了几个人后，便无人敢过去了。
“走，土地庙是农户们的念想，说什么都得清理干净。”李长庚挎着苗刀，缓步走上山坡。
赵明跟在后头，看着前面的背影，暗自腹诽：
“这姓李的又在老百姓面前说漂亮话，一会儿进了庙，还不知道怎么对妖物点头哈腰。”
毕竟，这种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他眼前发生了。
李长庚走到土地庙前，抬手轻轻叩门：“黑老兄，在吗？”
没等门那边回应，李长庚大胆的直接推开了庙门。
顿时，一股腥臭扑面而来。
庙里的土地公石像被推倒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一身皮毛油光水滑的黑耗子蜷缩在供台上，将石像的位置占据。
在它面前，摆着一张供桌，供桌上躺着一具人类尸首，尸首上摆满了切成块状的脏器和水果。
只见黑耗子伸出修长尖利的指甲，扎中了一块苹果，又串上一块肝脏，一股脑塞进了嘴里。
满脸的享受，细细的咀嚼，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原来是李老弟，吓我一跳。”黑耗子刚刚还在警惕的眼神变得缓和：“老子还以为是白老虎找上门来了。”
李长庚没有接话，而是抬脚踏进了庙里，目光逡巡四周。
跟在后头的赵明，看了眼供桌上的惨象，神情再也无法遮掩，愤怒与怨恨爬满了脸庞。
他胸腔一阵起伏，身躯气得发抖，握刀的指节因过于用力而泛白。
眼睁睁看着同族被杀害吞食，他岂能忍得住！
铿锵一声！
银亮刀身出鞘，森寒刀光在昏暗的庙中一闪而过。
“嗯？”
黑耗子停下咀嚼的动作，长长的嘴巴歪着，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了过来。
赵明心头一跳，微微扭头，恰好又对上李长庚的视线。
李长庚也歪头看着自己，眼神平静，神情波澜不惊，看不出半分喜怒。
赵明身躯一震，这才发觉自己冲动了，下一刻冷汗已经爬满了后背。
以往跟妖魔“交涉”这种事，李长庚是决计不会让自己掺和进去的，这次为何一反常态？
难不成想借妖魔之手将自己除掉？
想到这里赵明脸色凝重。
眼下土地庙里这两个，一个是视人类为口粮的妖魔，另一个则是视人命为草芥的妖魔帮凶。
如果姓李的真与黑耗子联手，自己怕是讨不了好。
由不得他不谨慎。
以自己斩妖刀法的造诣，他有把握短时间击杀李长庚，可对于这只滑溜的耗子，却没有必杀的信心。
一旦让这只鼠妖活着逃出去，以妖魔睚眦必报的性格，肯定会歇斯底里地报复自己。
如果自己孑然一身倒还不怕，大不了一死。
可他还有一个阿姐在家里，阿姐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阿姐的安危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赵明正懊恼纠结着，不料李长庚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挡在他身前，对黑耗子说：“黑老兄，我这手下不懂规矩，还请不要在意。”
“哼。”
黑耗子拿指甲剔了剔牙缝的筋膜，眼眸低垂地看着两人，神情漠然：“小崽子运气不错，老夫我今日吃饱了，再吃会撑。”
见状，李长庚笑了笑，转头看向赵明：“你去门外等着，跟黑老哥好久不见，我俩叙叙旧。”
“啊，好。”赵明脸色茫然的点点头。
虽然不知道姓李的为什么帮自己，不过台阶给自己铺好，他只能顺势下了。
于是将长刀归鞘，目视前方后退出土地庙，轻轻关上庙门。
庙里更显阴暗了。
“黑老哥，别来无恙啊。”李长庚这才露出灿烂的笑容，“怎么突然来云梦县了，也不跟小弟我打声招呼，好尽一下地主之谊。”
黑耗子冷眼一瞥，神情郁郁：“老夫一家几百口，都被那白老虎给端了，我来这儿避避风头。”
不等李长庚搭话，黑耗子又声音冷硬的开口：“别想着劝老夫走，今儿个你们县老爷来求我都没用，你更不算根葱。”
李长庚笑容愈发灿烂：“这话说的，我哪能劝您呢？哈哈！”
见姓李的还算识相，黑耗子神情这才缓和：“老夫也不多麻烦你，每天给老夫送一名貌美妇人过来，不打紧吧？”
“不打紧，不打紧！”李长庚笑着点头，一边说一边走到黑耗子身旁，神情转为悲痛：
“黑老哥，侄嫂的事儿节哀啊！”
黑耗子眯了眯眼，脸色沉郁，闷声闷气道：“虽说儿孙多到数不清，可身上毕竟淌着老夫的血，全都被那白老虎虐待致死，终究是有些心疼。”
“这倒是。”李长庚点了点头，“这话我也听朱老二说过”
黑耗子眉头一挑，戏谑道：“哦？你还跟黑风寨有瓜葛？
你李长庚倒是人脉甚广啊。”
李长庚讪讪笑道：“哪有哪有。”
紧接着清清嗓子，正了正神色，满脸认真的问道：
“那什么，黑老哥，你可想念那些妻儿呐？”
“是有点想。”
“好，那兄弟我送老哥去见它们吧。”
黑耗子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思考这话的意思，就见眼前银光一闪。
胸膛一凉。
“你”
噗哧！
又是一刀捅入黑耗子胸膛，猩红妖血喷了一地。
“帮你一家团聚，我这也算是积攒功德了吧。”
连续几刀捅刺，黑耗子脸庞狰狞地倒在地上。
“全家团聚是最令人感动的事情了。”
李长庚蹲下身去，用黑耗子身上的长衫擦了擦刀身上的血迹，收刀入鞘。
此刻，赵明正等在庙门外。
望着山坡下如同木头般呆立的农户，他们神情麻木，眼中又有一丝希冀。
可正因为这丝希冀，让赵明更加惭愧不已。
这些百姓以为等来的是一名好差役吧？
殊不知这位跟妖魔一样，手上同样沾满了人族的血。
吱呀。
庙门被推开了。
身穿差衣的青年走了出来。
赵明赶忙回头，庙里昏暗不清，但他眉头一皱。
他闻到里面的血腥味更浓了。
“李大人，如何了？”
赵明还是很关心这次的“交涉”结果，毕竟这关系到山坡下农户们的性命。
“黑耗子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李长庚慢悠悠的下坡，拔了棵荒草，用枯叶擦拭修长五指间的猩红。
“对了，把土地庙处理干净，老乡们还得用。”李长庚回头吩咐。
“黑耗子这就答应走了？什么时候走的？”赵明刚刚一直守着门，可没见到谁出来。
他脸色略显疑惑，小心翼翼的踏进庙里。
下一刻，他浑身一震，瞳孔骤缩，眼神呆滞成木头。
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只见一只狰狞巨鼠躺在地上，双目圆睁，舌头歪斜，嘴里倒着血沫儿，俨然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黑耗子死了？！”
赵明浑身一个激灵，转头望向庙外，只看到一道欣长的背影缓缓下坡。
“李长庚无声无息就把黑耗子杀了？”
黑耗子确实是死了。
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想到的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黑耗子畏罪剖腹自杀了，要么就是李长庚动的手。
虽然后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相比前者的滑稽，赵明也只能努力说服自己，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
赵明又看向那道下坡的欣长背影。
这位李大人，几天不见，他就有些看不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