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蒙、崔建林等人哪怕巴新虎,被暂停职务虽说颜面扫地,但起码心中有几分底,深知上面有领导护着差不到哪儿去,半年期满肯定要安排位子,暂时不如意也没关系,杨懿燚已经走了,蓝京同样不可能久留,到时主动权还不是又回到涧山领导手里。
詹国夏却不敢这么想,因为背后没靠山啊!
他最担心的是,蓝京拿巴新虎、樊蒙等干部没办法,最终牺牲自己以给社会公众一个交待,反正老百姓只关心有没有干部被问责,却不知道细究里面的门门道道。
蓝京说每查实一处就可以有一位回原岗位工作,明眼人都清楚压根没有现实操作性,一方面蓝京那次在永研下狠手后,各镇领导如临大敌严加盘查,唯恐丢了乌纱帽,而盗采矿井的老板也深知这种高压态势下根本没机会,纷纷收手不干;另一方面涧山人都清楚敢于盗采矿井的背后能量有多大,哪敢举报查实?还想不想继续在涧山混了?
思来想去,詹国夏唯有孤注一掷。
没料到詹国夏压低声音道:“向蓝书记报告,林小玲就是我藏起来的!”
蓝京凝视他良久,缓缓道:“你可知道林小玲为涉案对象,有义务接受警方质询以调查陈豪书记死亡真相?”
詹国夏勇敢地迎着他的目光道:“知道,但我更知道只要她一露面,绝对活不过三天!”
“她掌握什么秘密?”蓝京问道。
詹国夏道:“我没问,也不敢问,我能做的是把她藏到安全地点,确保她活下去。”
“为什么?”蓝京问。
詹国夏深深叹了口气:“说来也是巧合,林小玲在工程队帮厨时有次进城采办蔬菜,她算有点姿色吧,在菜场门口遭到流氓调戏,当时我刚好路过便予以喝止……之后她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我家位置,隔三岔五送些山里采的蕨根、野菜放家门口,我总不能退到工地吧?人家还不知我俩是啥关系呢。”
蓝京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林小玲虽出身贫寒倒还知礼数。”
“陈豪书记出事那天,我晚上开会到十点多钟才回去,刚到门口突然有个黑影闪出来!”
詹国夏道,“原来就是林小玲,披头散发,全身打战,紧紧抱着我的手臂低低说‘詹大队救我’、‘我要没命了’!我赶紧把她让到家里细问原因,其时还没跟陈豪书记的死联系起来,想不到她张口就说——陈豪书记被人害了,外面到处在找我,詹大队不救我的话我就死定了!”
蓝京叹息道:“她好鲁莽,这一来让詹队长进退两难了。”
“我听了真是差点……”
詹国夏道,“但关于陈豪书记的死当时严密封锁消息,深山工地里打杂的女工断断不可能道听途说,冷静下来后我只问了两个问题,第一,你跟陈豪书记什么关系?第二,你有没有亲眼看到有人加害陈豪书记?”
“都问在要害上,很好。”蓝京赞赏道。
“林小玲说陈豪书记约她到松栗山见面,想当面提供人命案的证据,”詹国夏道,“她特意前一天晚上就到镇里,当天清早天没全亮就进山,山里有雾,雾里隐约有两个人窃窃私语,她听了两句毛骨悚然不小心弄出动静,两人便盯在后面追,她连滚带爬逃入深山里面,转了一大圈好不容易才进城向我求助。”
蓝京细细推敲这番话的合理性,良久道:“为什么冒险进城而不索性留在深山?人家连县委书记都敢害,怎会忌惮你詹队长?”
詹国夏道:“象她全无准备的情况下滞留在深山过夜非常危险,也不可能独自在野外生存多久,那个都需要专业训练而且配备工具……她找的另一个原因是要让外界知道陈豪书记的死并非意外,而是死于谋杀!”
“山体滑坡?”
蓝京摇摇头,“很难置信,詹队长信吗?”
詹国夏道:“半信半疑吧,事起仓促我没敢多问,亲自开车将她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直到现在,途中我跟她交了底,最多等一年时间,如果实在没机会那就离开涧山,我不可能一直冒着风险提供庇护。”
“哪里?”蓝京问道。
“泸海镇。”
詹国夏只说了三个字。
蓝京释然道:“果然是全涧山最安全的地方,对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居然没逃到外地,想必,泸海那边有人接应吧?”
詹国夏这回没立即回答,而是带着期盼的目光看蓝京,半晌才道:
“是……”
此时詹国夏手里的牌都打出来了,就等蓝京表态。倘若蓝京不松口,那么对不起,泸海镇虽小也有大几千人口,想找一个刻意掩藏行踪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今晚就当我詹国夏没来过,陈豪死亡真相由它去吧。
况且蓝京其实内心深处清楚詹国夏被暂停履职多少有些冤枉,属于一刀切之下的躺枪,因为“城市执法”四个字本身就表明执法重点主要在城区,乡镇乃至更偏僻的深山矿井理论上归它管,实际上哪里管得到?何况城市执法,必须有了违法事实才能去执法,可矿务局、安监局、属地乡镇不作为,执法大队从没接到过通知,怎么可能贸然跑到矿井执法?
当下略加沉吟,道:
“盗采矿井的事随着两个封存稀土矿重启生产,加之目前全县在这块工作的监管做得比较到位,也可以告一段落了,当然涉及到你们五位以及巴新虎安置问题,县委会有个通盘考虑,责任重的要处分,责任轻的譬如詹队长,我会考虑更适合的去处,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詹国夏顿时满脸堆笑,道:“谢谢蓝书记关心,蓝京让我放心,我肯定放一万个心!”
“这几天能找到林小玲?”蓝京问道。
“随时可以,”詹国夏又压低声音道,“她被安置在某个单位食堂帮工,包吃包住,每个月还有点工资,远比在工地日晒夜露好得多。”
“我派最信任的人过去找她做笔录,若有可能以后还需要出庭作证,”蓝京问道,“到泸海跟谁联系?”
詹国夏声音低不可闻:“牧海云……牧镇长……”
蓝京霍然看着他。
詹国夏忙不迭道:“如实向蓝书记汇报,她……她以前跟我谈过恋爱,彼此相当信任……”
男女之间敢以这等关系性命的事相托,不想可知上过床了。
蓝京陡地笑了笑,道:“很相配啊,后来怎么没结婚?”
“唉,她那个民族要求男方入赘,孩子也跟女方姓,我父母是传统保守的汉人,接受不了,双方也就谈崩了……”
詹国夏神色黯然道。
“可惜,可惜……”蓝京道,“你回去后立即联系,明天蒲旭师傅去泸海,她曾见过应该认识。”
“好好好,按蓝书记指示办。”
詹国夏如释重负地告辞而去。
大年初七。
蓝京先在城区转了转,然后经牛坪、仁北来到纳双,由书记应炯、镇长谢纬陪同下深入施工中的小凰山工地视察。
此前从中作梗的高楚天被秦铁雁敲打之后老老实实同意放行第一期援建工程的第二期工程款,工程方精神大振,春节前仅因为连日大雪放了一周假,大年初四便重返工地紧锣密鼓地施工。
秦中援建工程队的小凰山工程,武田那边投入重资的大凰山工程,加上马征负责的大小凰山连接工程,这条原以为难度最大、工期最长的公路工程,因为三支工程队多管齐下反而进度最快,很可能抢在邦苍山前面全线通车。
“那样就让衡芳援建工程队压力很大,但从涧山经济发展来讲反倒是好事儿,”蓝京道,“打通与省城的公路,重点不在于旅游,而是多种经济综合发展,我们的农贸产品、我们的粮食,我们的家具木器,还有我们的矿产品,少兜一个大圈子直接运到省城,节省的不是时间和运费问题,同志们明白吧?”
陪同干部们纷纷附和。
唯有应炯趁着四下没人时低声道:“蓝书记,我不清楚有没有人提醒过,这条路……始终被搁置的原因在于不符合李右津市长一切围绕元州发展的本土化战略,他觉得各区县应该把财力集中到市里,凝聚成拳头打攻坚战,所以举全县财正之力修建往元州方向的第二条公路。”
蓝京笑笑,道:“现在没花县财正的钱,援建加兄弟县支持把路建起来了,总不能把它炸断吧?”
一行人视察工地之际,蒲旭悄悄驱车直奔泸海,那边牧海云安排的向导已提前守候在六川镇。
蒲旭的身手并不需要向导,以前特种训练时的夜间山地急行军,环境比邦苍山恶劣得多,照样如履平地。
牧海云将林小玲安置在镇中心小学食堂,平时就躲在厨房里忙这忙那,绝少外出,学校往来人员相对简单,从未哪个注意到默默无闻朴素低调的杂工。
蒲旭和林小玲来到放了寒假空无一人的教室,取出录音机道:
“我代表涧山县委书记蓝京向林小玲女士了解情况,现在起所有谈话全部录音,确保全过程连贯、没有剪辑,可以开始吗?”
林小玲呆呆凝视蒲旭半晌,蓦地放声大哭!
蒲旭被哭得满头大汗,又担心被外面值班人员听到,好不容易劝得她止住泪水,哽咽道:
“可以……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