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江洪如同暴怒的狮子冲进县委书记办公室,指着蓝京喝道:
“你太过分了!居然背着我和杨县长擅自命令矿井停工、学校停课、工程停工、医院搬到外面办公,还不准我们的公安干警休息!你是涧山县委书记,不是涧山土霸王、土皇帝,这样严重影响涧山社会经济发展的大事必须集体讨论,集体决策!”
蓝京正与市委常委、开发区书记吴溢通电话,见状道“稍等会儿打给你”,然后慢慢抬头看着万江洪,道:
“请坐,在谈话前先纠正一个小小的错误,应该是‘杨县长和你’,而不是‘你和杨县长’,你俩虽都是党委副书记,按党内排名顺序你列杨县长之后。”
万江洪冷笑道:“你屁股太大,别人都没位子坐了,我还是站着说话比较好!你就问你,你凭什么越过杨县长直接干预正府部门,凭什么不经我同意指挥梁鸿鸣?噢,党内约束监督、组织构架都没用了,涧山就剩你蓝书记一张嘴!”
蓝京平静地说:“昨天下午开完市委常委会,我在回来途中分别打电话给杨县长和你,想就省市两级关于预防地震工作做个传达沟通,你没接,杨县长接了但明显不支持面向社会预报……”
“我洗澡没听见,早上才看到未接电话。”万江洪辩道。
“不接电话就代表你万书记的态度,但凡对地震工作重视一点点都不会错过任何电话,何况县领导班子都知道我去市里开会,肯定有重要指示精神传达,对吧?那个无所谓,不多讨论!”
蓝京道,“我没贸然向社会预报强震大震,目前各条线采取的措施都是职责范围内,无须县委常委会、县长办公会授权——大小地震预兆摆在面前,宣传部门加强地震常识普及有什么错?学校没有停课,而是开运动会;医院照常工作,不过换了个地方;公安干警取消休假24小时值勤,矿井停产,工地停工,难道不应该吗?小震也是小震,作为正府必须把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放在第一位。”
万江洪指着他道:“你这是狡辩加强辩,明明整个涧山被闹得鸡犬不宁、乌烟瘴气,还好意思说职责范围内,你县委书记嘴大就有理么?告诉你,我主管的东风镇不会执行所有决定,凡在东风镇的医院、学校、工地、派出所等等按正常安排运转,上课的上课,上班的上班,休假的休假!”
说罢转身说走。
“啪!”
蓝京也猛拍桌子,“万江洪,给我站住!”
万江洪恍若未闻大步出了办公室,却听蓝京续道,“你信不信我上午就能免掉你东风镇书记职务?”
“你敢!”
万江洪又被激怒,折回身道,“你真以为涧山是你说了算?元州是你说了算?老子这些职务是靠实实在在正绩拚来的,不是你光靠嘴皮子!”
蓝京道:“关于地震预防工作,市委充分授权给县委,作为县委一把手我有紧急关头的临时处置权,如果判断错误给涧山造成重大损失,所有责任我一个人承担!但在此期间谁要是违抗命令,不执行我的决定,我立马就拿掉谁,绝对不可能手软!”
“那你等着卷铺盖滚蛋!”
万江洪又指着他道,“涧山震了几十年,从没这次被你搅得动荡不安的情况,秋后算账够你尿一壶!”
说完咚咚咚气势如虹地离开。
蓝京的声音紧随其后:“下午起县府大楼腾空,机关人员全部转移到帐篷里办公!”
“妈的,胡搅蛋!”
万江洪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自己办公室,“嘭”地一脚将门踹开。
蓝京听到蕴含不满和愤怒的声响,定定出了会儿神,继续与吴溢通电话,打听其它区县传达落实市委常委会会议精神情况,大抵如下:
市委副书记兼元州区委书记陈天明采取“静默战术”,马照跑,舞照跳,仿佛不存在地震预兆,用他的话说“避免造成社会动荡”;
吴溢昨晚召开管委会党组会议,经过长达五个小时争吵和讨论,通过“有限度预报”决定,即充分发挥基层组织和党小组作用,把地震预报逐层逐级布置到街道、村组,再由他们挨家挨户宣传发动,做好预防工作;
与涧山同为防震重点区域的双马山县,不出意外地照搬省市两级的做法,将预报地震的权限进一步下放到县直和乡镇,由基层自主决定,自行安排,县委县正府则强调“千方百计保护好来之不易的旅游流量”,说白了并不赞成面向社会公开。
而蓝京的做法,用吴溢总结的话讲叫做“定向疏散、精准预防”,即紧扣危房和行动不便群体进行强制转移;疏散学校、医院等人群密集区域;暂停矿井、山地施工等高风险作业,有效防范聚集式伤亡。
“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接下来靠命,”吴溢叹道,“这会儿我的心态有点象恋爱中的小女生,怕男朋友不来,又怕他乱来——我很想亲身经历一场真正的地震,证明我们的担忧没错;又怕强震大震来了自己小命都不保。”
蓝京怔忡道:“说实话我也很恐惧……人根本胜不了天,面对神鬼莫测的大自然,我们比蚁蝼还渺小,真的。”
上午十点半。
县委书记要求机关大楼全体搬到斜对面三百多米空地临时搭建的帐篷办公的通知传达到每个科室,顿时都炸了锅,纷纷对蓝京小题大做觉得可笑,但牢骚归牢骚,怨言归怨言,没人敢抗命不搬。
县长杨懿燚在这时体现高超的官场处理技巧,积极主动地带头到帐篷工作;万江洪见整个大楼都搬空了,自己独自坐办公室也没劲,索性跑回去“居家办公”。
县府大院带头到帐篷办公的示范效应非同小可,一时间整个县城各单位部门纷纷效仿,并很快传播到乡镇,镇府大院及相关单位也都搬入帐篷工作。
下午三点整。
蓝京在沃利军、蒲旭的陪同下来到县体育场,里面满满都是学生,兴高采烈地参加运动会各个项目,不时传来加油声和大喇叭播放宣传稿。
黄芊芊眼尖很远便看到他,迎上前介绍说县体育场空间有限容纳县实验小学和县一中、县三中,其它中小学只能在本校操场,大抵也够了,一般来说中学生运动会为节约时间顶多一天半,仓促间连比赛项目都想不出来,更别说竞赛标准、裁判等一系列事务,遂组织班级间、年级间拔河对抗来延长时间,晚上体育场全面封闭严禁出入,并举行拉歌比赛等联欢活动,防止爱动的学生们乱跑乱玩。
“这么短时间内能快速响应并组织起全县规模的活动,黄县长费心了!”
蓝京赞赏道,也瞥见她碧蓝碧蓝的眼里布满血丝,无疑一夜没睡,不停地统筹、协调处理各种麻烦,“目前还有什么需要县委层面协助的困难?”
她轻轻叹了口气:“天气预报夜里最低气温零下三度,体育场空旷风冷,寒气还会重些,眼下最大的问题是被褥和防寒保暖衣服不够,另外大量缺帐篷……半小时前我刚刚联系元州调了两千顶,又从省城调了三千顶,争取今晚九点前送到,那样的话安顿下来起码十一点后,还幸亏全市目前只有涧山安排夜里睡帐篷,否则形成抢购的话根本轮不到。”
“加起来五千顶,需要这么多?”蓝京惊异道。
黄芊芊道:“情况是这样,现在家家只有一个孩子都当作宝贝疙瘩,很多家长听说睡体育场帐篷都不放心,跑过来主动要求陪睡……”
“陪睡?”
蓝京失笑道,“以后出去上大学也陪睡?嗯……”他转眼便明白她的意思,“允许家长陪睡,等于发动一部分居民睡帐篷,顺便确实能分担老师的压力,可以可以。”
“因此五千顶恐怕都不够,”黄芊芊道,“如果真发生强震大震,全涧山人都得住帐篷,那时……”
蓝京摇摇头:“黄县长啊,我们目前打的是一场低烈度防御战,不可能把困难考虑得那么充分……要不再预订三千顶,看情况决定发货时间。”
“情况……”
黄芊芊喟叹道,“我搜集到的信息是愈发严重,昨夜光华镇有口水井突然喷出六七米高的热水;邦苍山山谷里弥漫着浓浓的地雾,还有怪味儿;气温其实已经升高了好几度,记得我上周棉衣里面还穿了羊绒衫。”
“据你所知省里关于地震预报的等级有没有提高?”蓝京问道。
“很低调,省地震局会同专家组都去了陈洛,据说昨天上午市中心裂了道三十多米长、深不见底的地缝,非常可怕!”
黄芊芊面色凝重道。
蓝京道:“都发生地裂了,为什么官方还不肯公开地震预报?”
“陈洛那边做得比元州好些,一直在搞地震应急演练和各种防范措施,”黄芊芊道,“按专家组判断陈洛发生强震大震的概率还高于元州,当然现在都说不准,它其实离我们也就两三座山而已。”
蓝京表示认同:“地震从来不按行正区域来,完全是大自然可怕的数理和随机,无论如何,这场不可避免的地震是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我预感。”
“是的,我深有同感。”
黄芊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