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蓝京列席县长办公会,杨懿燚主持通过了关于委托省属国企盛天矿业承揽涧山富云、富南稀土矿重启工作的决定。
不用说万江洪为首的涧山本土系强烈反对,除频频到市里活动外,还给姚伟华、肖健等副县长施压,要求他们在县长办公会上杯葛此事。
然则此事虽由蓝京发起,烫手山芋已转到代金林手里,作为省·委常委一方面要积极响应京都对严控稀土矿管理的精神,另一方面也不想得罪重权在握的黄甄,况且黄甄能在蓝京面前暗示后期将有省属国企到涧山投资,还能不顺便投代金林所好?
在省城会议期间,代金林已经毫不含糊向李右津转达了“国资委领导”的关心,又叫来分管工业副市长鲁振,要求配送重启指标时加上市正府推荐承揽单位,就算官方指派有什么打紧?盛天矿业是省属国企,赚再多也归国家。
因此万江洪到市里拜访的结果是碰了一鼻子灰,李右津则亲自打电话给杨懿燚说顺其自然,没必要违拗市委书记指示。
万江洪实在想不通,本来只是蓝京随口说说的事儿,怎么演变到现在变成省领导关心、市委书记亲自过问的中心任务?百般无奈地从元州一路骂骂咧咧回了涧山。
纵使如此为慎重起见,蓝京还是主动列席会议,亲眼看到县长、副县长们“一致同意”通过议案。
县长办公会会办纪要还在走公文流程,盛天矿业派驻涧山的项目经理韦亚岭就来到蓝京办公室。
韦亚岭就曾任过省国资委主任黄甄的秘书,七年前因没处理好与地方关系从涧山铩羽而归,至今仍赋闲在副处级岗位,可想而知按正常培养锻炼流程起码正处、副厅居多。
“刚刚上楼迎面遇到万书记,”韦亚岭苦笑着摇头,“我主动请教他,他好像没听见没看到,沉着脸擦肩而过,唉,无非多年前两人吵过几架,但他已从副县长提拔到副书记,受伤的应该是我吧?我倒没记仇,觉得命中应有的劫数。”
“还天雷滚滚呢,我不赞同!”
蓝京笑道,“昨天我仔细研究了当年富云、富南稀土矿的争议,主要问题集中在污染治理方面,我公正说一句,矿井封存后盛天矿业留下的稀土尾矿库被京都环保部挂牌督办,证明污染确实存在,万书记为首的正府领导可能方法方式和沟通失之简单粗暴,可根源在盛天矿业,你如果妥善做好污染治理,地方挑不错就不会引发一系列矛盾,对不对?”
韦亚岭道:“蓝书记可能看的是正府会办纪要,我手里也有,纪要陈述的都是事实但有意无意忽略了盛天矿业积极整改、多方寻求解决方案的诚意——矿井早意识到原有排污通道有外溢风险,先后向县里打报告申请两个方向改道工程,都被否决,如果改道工程得以实施就能很大程度改善污染问题,此其一;其二尾矿库地点固然按规划设置,但在实际操作中我们发现布局很不科学,也存在污染外溢风险,又向县里具报告申请变更,可惜……”他叹息道,“矿井运营过程中不可避免会遇到这样那样的情况,需要地方紧密配合、协调处理,但涧山正府就抱着敌视和冷淡态度,造成污染情况愈发严重、矿石运输困难又得不到缓解,最终落得被封存的结局,主要责任在我,所以这次我又回来了。”
他说完以期冀的目光看着对方,似很想得到其首肯并支持。
蓝京沉吟片刻,道:“韦经理,我实话实说,如果你这趟来还抱着此前的心态、作风、思路,恐怕还得以失败告终!”
“啊,蓝书记?”
韦亚岭震惊得差点站起身,万万想不到老领导事先打过招呼了,这厮居然不买账,好像有向着万江洪的意思。
蓝京站到东墙大地图面前,道:“两个稀土矿分布在永研镇的渠山吧?”
“是的,相隔十三公里。”韦亚岭道。
“我到现场勘探过,排污通道、尾矿库以及你多次申请报告里提到的改道和变更区域,”蓝京道,“矿井设计确实有问题,你提出变更申请也是对的,但县里否决理由也站得住脚——你方案里只承诺改善而不能彻底解决,我凭什么划一块新区域做污染测试?”
韦亚岭辩道:“不及时变更的后果您也看到了,污染越来越严重。”
蓝京道:“那是你的问题,所有矿井都必须对污染负全面责任!”
“照蓝书记这样说法……”
韦亚岭道,“涧山委托盛天矿业负责重启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是没法解决此前的痼疾!”
他语气有点冲,显然按捺不住压抑的情绪。
蓝京笑了笑,双手负在背后问道:“韦经理在黄主任身边工作了多长时间?”
“七年,”韦亚岭道,“原先在工业处写材料,承蒙黄主任赏识调到综合一处,之后一直跟着黄主任负责大报告,直到他调离省正府办公厅。”
蓝京哦了一声,道:“韦经理长期在省直机关,没到基层锻炼?”
“黄主任也考虑到这个问题,特意安排我负责盛天矿业在涧山的两个稀土矿开发生产……”
韦亚岭听出蓝京的潜台词,神情黯淡下来,眼里的火气也没了。
“明明看起来正确的事情为什么得不到批准?”
蓝京喟叹道,“韦经理到底坐机关太久,没想明白基层工作的逻辑,依我看,这事儿错就错在你的申请报告!”
“哪儿错了?”
韦亚岭歪着头不服气地问。
“换了我,安排人手直接开干,把排污通道改了,尾矿库挪到新地方,山里那么空旷还不是随便你?等一切到位了补个报告给县里,说我做了什么改造,人家知道即可,相安无事。”
蓝京道。
“蓝书记,按程序不是这样的……”
韦亚岭争辩道,只说了一半就被蓝京打断:
“程序用来干什么?明晰责任!很明显县里不想为矿井污染的事承担责任,怎么可能批准你的申请报告?一旦批准,改道后还污染就是县里的责任!”
“但……但……”
韦亚岭讷讷说不出话来。
蓝京敦敦善诱道:“化解污染问题本身就是矿井的责任,你何必拉地方垫背?再说县里批准后给你钱吗,还是你自掏腰包进行施工,解决的还是自身污染问题,与其如此何必多此一举?”
“那倒也是,我可能……可能……”
韦亚岭终于回过神来,“我太拘泥于程序手续,忘了此事的本质在于解决问题,还是缺乏经验,缺乏经验,坐了七年冷板凳都没想明白,惭愧惭愧!”
“还有呀……”
蓝京指着地图似笑非笑道,“两个稀土矿封存七年了,排污通道、尾矿库污染问题依然存在,韦经理要是再打报告申请,我也不批……我想看到的,矿井重启生产仪式那天,现场什么问题都没有,稀土矿也不存在污染,一切从新开始。”
这句话有点绕,韦亚岭咀嚼了会儿才醒悟,连声道:
“明白,明白,我回省城立即组织工程队过来……”
蓝京微笑着纠正道:“不是工程队,是项目组。”
“是是是,项目组!”
韦亚岭叹服地退了出去,感慨人家这么年轻却做到副厅实职领导是有道理的,不服气不行啊。
周五下午,陈豪猝死事故调查组第三次向县委常委会汇报案情调查情况,全体副县长、公安局领导班子、松栗镇领导班子列席。
公安局副局长、刑警大队长成闻代表调查组做工作报告。
首先,调查组针对上次汇报会蓝京质疑的“无名氏”疑点进行详细深入的排查,刑警大队专程到省里请求省刑警总队和省移动协助,结合大数据匹配、技术处理等手段,初步锁定一个叫林小玲的人,女,三十二岁,去年八月至今年六月在涧山打工,现不知去向。
其次蓝京质疑偌大松栗镇居然找不到第三个证人证实发生于山口的山体滑坡,调查组组织大范围排查摸底,终于锁定四位晨练者和两名进山采药者,六个人均在远处亲眼目睹了山体滑坡。
最后还回到调查的即动机,陈豪为何县委办一个都没说,独自驱车直奔松栗镇而且不通知镇领导,直接沿着并不平坦的山道开进山里?调查组综合分析后确定是为了与某个人见面,此人很可能就是刚刚查明身份的林小玲,然而那天上午林小玲为何没出现在松栗山?还是先一步到了山里,看到陈豪死于山体滑坡后吓坏了仓惶而逃,要等抓到林小玲才能解开谜团。
调查人员随即向县委常委们分发了林小玲的身份证照片,年轻,颇有几分姿色,但恐怕不值得县委书记大清早独自开车跑到荒山幽会,作为县城主正一把手,松松口躺在宿舍也有更年轻漂亮的主动送上门,何况她还只是打工的,并非体制内女干部。
成闻汇报甫一结束,杨懿燚当即皱眉问:
“陈豪书记为何与林小玲见面,这个核心问题必须弄清楚,否则怎么向上级、家属交代?”
见面为了公事,陈豪就是因公殉职,能获得极高的官方评价,其家属也能享受体制内最高标准抚恤;倘若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