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分组讨论的晚自习,虽然领导们累得提不起精神来却不敢怠慢,这种小范围交流每个人都必须发言,发言质量高低、表现优劣全落在参会的省·委组织部领导眼里。
蓝京埋头打磨手里的发言稿,陡地会务人员轻轻拍了一下,示意他来到会议室外,低声道:
“有领导要见您,请跟我走。”
领导?省领导?
蓝京不觉有点奇怪,排在前面的几位都到京都参加换界会议去了,留下的细细梳理了一遍都不熟悉,此前念松霖、路主任以及燕家都表示“省里打打招呼”,那要等换界会议结束后运作,也让蓝京有个熟悉了解三相情况的过程。另则蓝京想吸取七泽时期被省领导重点继而成为瞩目的正治明星,被高楚天及幕后势力痛下杀手的教训,尽量低调工作,避免一举一动曝光于公众。
为官者若是总想在老百姓面前出风头、摆官威、讲排场,根本就是跑错了轨道,对于体制内领导,老百姓的心态往往是更乐于津津乐道其八卦秘闻,要是犯了事涉案金额越大越好,几千万都不过瘾最好上亿。
一路胡思乱想地来到行正楼,电梯到七楼后有位秘书上前接应,热情地握着蓝京的手道:
“蓝部长晚上好,领导正在等您。”
走了没几步敲了敲位于东侧的办公室门,然后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蓝京见的大领导太多了,并不怯场,从容进去后一眼便看到迎上前主动握手的领导,惊讶地道:
“黄主任……”
原来是三相省正府党组成员、国资委主任黄甄!国资委虽是正厅级机构,但在中原地区往往高配副省级,故而若按在省正府党组中的排名黄甄还在某些副省长之前,倘若现在有副省长位置空缺,黄甄恐怕还得掂量掂量。中原地区惯例国资委主任提拔有两个去处,一是直接进省·委常委班子;一是常务副省长,当然也有起步较慢的没有上升空间了,到龄转任省人大副主任还是副省级。
省国资委并不是省正府组成部门,而是直属特设机构,代表省正府对企业出资、投资、行使股东权利,因此是重量级省级机关。
蓝京在衡芳主导国企改制期间就经常与市国资委打交道,交涉产权、股份、所有权等纷繁复杂的手续,那只是操作环节的工作,国资委到省级层面才真正具有举足轻重的决策权,不容小觑,就算跻身省·委常委的代金林碰到黄甄都客客气气。
“请坐……”
黄甄很随和地笑着与蓝京相对而坐,“这几天学习压力比较大吧?特别你这样的县委书记很久没白天开会、晚上座谈吧?”
“向黄主任汇报,对我来说确实是难得的机会,”蓝京道,“我到涧山后一头扎到具体事务,平时根本没时间系统、全面地学习理论知识,跟市里、兄弟市和省直领导接触也不多。”
“你懂得够广泛够深入了还一直坚持学习,这一点碾压三相百分之九十的干部!”
黄甄微笑道:“听说蓝部长发动七泽工作过的城市,以史无前例的力度帮涧山修路、建厂、搞旅游开发,还从元州抢了两个封存矿井重启指标?不容易,嗬嗬不容易。”
蓝京暗想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抢指标”都传到省领导耳边了,遂笑道:
“市领导本来就觉得应该轮到涧山,经我争取了一下便顺水推舟,实在来说中原地区城市发展与社会就业离不开矿业,也是促进工业快速发展的基础,长期封存闲置实在可惜。”
“蓝部长计划还让盛天矿业回去接手那俩稀土矿?”黄甄仍带着笑意。
蓝京已隐隐猜到黄甄与涧山的联系,因此以省领导身份对此事了解之细都有合理解释,遂沉着道:
“近年来稀土矿被炒得很热,相当多种类列入战略物资,在高精尖产业应用也越来越普及,因此无论从管理还是生产加工,我都希望由综合水平更高的省属国企来负责,作为地方我只想两个方面,一是就业,二是税收,其它都不在考虑之内。”
黄甄叹息道:“是啊就业税收,我们基层领导干部不就围绕这两方面吗?仅仅如此工作就好做了,可惜偏偏很多人在里面夹杂太多东西,人为地把事情复杂化……蓝部长想法很好,但恐怕阻力不小吧?”
“宁可先小人后君子,而不能图省事而搅得一团糟,最终付出更大代价。”蓝京简洁地说。
“我个人非常赞赏蓝部长的理念!”
黄甄道,“我不清楚沿海省份,目前中原地区就存在这样的情况——刚开始不计后果地干,出了问题焦头烂额四处灭火,但弄到最后居然还是有功之臣,岂不怪哉?网络上说提前防洪的无人问津,每次洪水来了兴师动众组织抗洪的得到上级表彰,就是折射于现实的反映。”
蓝京微微一笑:“从衡芳开始我就一直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早已习惯了,但我来到涧山面对一穷二白的财正,从衡芳到铜山都伸出援助之手,充分证明对我过去工作的肯定,所以好人不会吃亏,总会以某种方式得到回报。”
“很好,很好……来根烟?不抽啊,很好,很好!”
黄甄燃起根香烟,缓缓道,“多年前在涧山搞稀土矿开发的盛天矿业负责人,是我的秘书,本来到基层锻炼一下回来培养重用,可惜没跟地方处好关系,矿务管理、矿井开发生产磕磕碰碰不尽如意,最后不得不封存了事,我固然很没面子,他受的挫折更重,几年来辗辗转转目前在某国企当监事会副主任……”
省属国企一把手通常都是正厅级,监事会副主任则相当于副处,作为寻常干部而言也可以了但省国资委主任的秘书恐怕略显逊色,遂道:
“涧山情况比较复杂,矿井那一块向来是多方利益集团争夺的目标,长期在机关工作、跟随领导身边的贸然到基层措手不及在所难免。”
黄甄摇摇头:“基层哪个地方不复杂?各有各的矛盾,要想承担重任经不起考验不行……蓝部长,从当前新形势看盛天矿业负责稀土矿重启工程得到落实的概率很大,届时我那秘书过去负责怎么样?”
暗含领导对身边秘书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的深切期望,蓝京会意笑道:
“请黄主任放心,我当竭力所能配合盛天矿业做好相关工作,争取不让领导失望。”
黄甄眉头一松,含笑道:“只要解决好最困难的交通问题,不少国资企业对涧山资源还是很感兴趣的,不着急,有些事儿慢慢来。”
他在暗示后面会安排省属国企到涧山投资建厂吗?当然是有前提的,那就是要处理好盛天矿业重启稀土矿工作。
蓝京一丝不苟道:“谨记黄主任指示,在加快道路工程修建的同时我会不断改善优化涧山投资环境,力争为地方吸引更多企业入驻。”
再次握手后离开,下楼瞬间蓝京眼角敏锐地捕捉到走廊间有个人影一闪而没,更加证明了他的猜测。
果然,一切皆有因,一切皆有果,世上从没无缘无故的爱和恨。
回到会场还没轮到蓝京发言,遂继续认真修改发言稿,才看了三行字又有会务人员拍肩示意出去,坐在两侧的副厅干部都诧异地瞟他,心想这小子今晚成热门人物了。
蓝京也很奇怪,蹑手蹑脚来到走廊一看不觉哑然失笑:省·委常委、市委书记代金林。
自家人随便什么时候说话都行,为何特意挑交流发言?当然作为这间会议室身份最高的省领导,代金林完全有资格这么做。
“代书记,刚刚被国资委黄主任叫过去聊了会儿,”蓝京主动汇报,“黄主任很关心盛天矿业承揽涧山两个稀土矿的重启工程,专门做了部署要求。”
代金林微微颌首:“我找你也为这件事,下午你们在主会场听报告时,省·委安排了一场小范围通报会,主题就是关于全面加强稀土矿的管控,从勘探数据保密到国企全面接管矿井开发和生产,以及扎口稀土矿石库存、运输、销售、深加工,形成从地质勘探到市场应用闭环管理新模式。”
蓝京道:“稀土终于上升到战略物资层面了,应该的,应该的。”
“我在会上提及涧山已先行一步,拿到重启指标就决定交由省属国企承揽,参会领导都很感兴趣,其中包括国资委黄主任,”代金林笑道,“看来我跟黄主任想到一块去了,那就是涧山稀土矿作为国家稀土管控新规实施后第一家,必须一炮打响,千万不能出丝毫差错,下午参会领导们也有种种担心,即地方以水土不服、指挥层级过多等理由进行排斥……我们形成的初步意见是原则上以省属国企为主,但市属国企、县属国企也要吃饭呐,肯定要依据京都意见来争夺这一块市场,虽然我们明知相当数量的市属、县属被私人控股,只要人家没彻底翻牌身上标签就还是国企,争议在所难免。”
“我明白代书记的意思,”蓝京道,“关于稀土矿我早有准备要打一场硬仗,现在来看更不能输……我将化压力为动力,全力以赴打好关键之役。”
代金林赞许地说:“蓝部长自加压力,我也不说更多,但凡需要市委出面的你尽可开口,我会给予权限范围内最大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