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京是在龙王镇镇府大院被省纪委专案组人员带走的,上车时从窗户到走廊挤满了人,无数双震惊、愤懑、不安的眼神注视下,蓝京表情平静地钻进车里,半句话都没多说。
从薛立权和单健被双规,而省市两级领导都束手无策,蓝京已经预见迟早会有这一天。
与其说恐惧,还不如说期待,蓝京很清楚自己被双规才会惊动各方出手或干预或搭救或博弈,否则底牌一直捂在徐寓手里,自己则一直处于惶惶不安之中。
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蓝京深知官至副厅,不,哪怕就是担任的县长、区长、县委书记等职务,只要接触和拍板具体事务,落到纪委干部眼里全是问题,也不能怪,正如我们平时吃大排档、烧烤、外卖,医生都强烈反对,可现实生活中有几个人没吃过?
蓝京从没觉得到了“点”后会把问题说清楚,根本说不清楚,相反越说问题越多,他想的是,以自己为漩涡卷更多领导进来,到最后形成对抗徐寓的合力!
从念松霖到自己,蓝京早已猜到幕后势力非同小可,看似高楚天是操盘手,实质涉及到一盘很大、很大、很大的棋。
燕家大院那边容小姐生死未卜,路主任那边好几次电话没接显然自顾不暇,金全友等省领导明确表态过问科级干部双规问题,因此蓝京完全没奢望躲过双规这一劫。
他希望的是能够不死而只蜕层皮出来。
这个可怜而又卑微的希望,寄托在两个女人身上:一是容小姐,必须完好无损地活着;二是慕妤婕,只有她能直接找到金全友。
在省纪委专案组成员出现前,上午蓝京先后进行了四轮谈话:
一是要求贾想继续保持在七宫山、双鹤山的搜寻力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二是要求龚良宇主持好龙王山景区大局,领导层面乱了,景区运营不能乱,谁当干部仅仅一时,偌大的景区却能给地方带来源源不断的收益;三是要求白衣明回趟县府大院办公室,能清理的予以清理,不给对手留下把柄;四是慕妤婕,蓝京只提了一个要求,倘若自己被省纪委带走,请她立即找金全友施以援手!
“关于金省长和我的关系,我想向蓝书记做个说明……”
她才说了半句,蓝京抬手打断道:
“形势危急来不及细谈,你也做好未雨绸缪的准备,因为查我的问题必然涉及景区建设,而你正是主导者之一,因此并非逃避……而要技巧性地回避,防止被专案组拖住了就没时间找金省长。”
经他提醒她眼睛一亮:“我马上动身去省城!”
“按我的部署去省城,”蓝京竖起手指道,“景区这边留位信得过的通风报信即可。”
“行!”
慕妤婕也是爽快利落之人,出了办公室便下楼上车直接驶往省城,结果还没到秦铜隧道便接到钟皓的电话:
蓝京被省纪委带走了!
瞬时大滴眼泪扑簇簇直往下落,她不得不将车停在大业台平息情绪,很快,又接到省纪委专案组电话,很严肃地要求她十分钟内到指定地点谈话。
“不好意思,我这会儿在省城办事,大概下午才回景区。”慕妤婕徐徐道。
“你早上还在这里上班,怎么又跑到省城?逃避、抗拒省纪委专案组谈话了解情况的性质很严重,你要掂得清份量!”
“蓝书记安排的工作,你可以跟他核实。”慕妤婕冷静道。
对方一滞,恼怒道:“下午太迟,我们要求你上午十一点半前接受谈话,迟到的话后果自负!”
说罢便挂断电话。
慕妤婕也随手将手机扔到座位上,并没将对方的话放在心上,脑里急速盘旋如何应付如此恶化严峻的局面。
几乎同时,风火火回到县府大院白衣明刚踏入县委书记办公室,就被守候多时的省纪委专案组成员逮了个正!
“你回来干什么,是不是蓝京让你销毁、转移犯罪证据?”
白衣明诧异地瞅瞅满脸峻色的两人,道:“这是蓝书记办公室,我作为他秘书进来当然为了工作,你问什么屁话?你出示证件没?市里、县里有没有陪同领导?”
为首专案组成员这才亮了亮证件:“特案特办!现在要求你配合专案组搜查办公室,请如实说明相关情况,不准隐瞒!”
“有搜查令吗?”白衣明问道。
“喏……”
对方又亮了亮盖着明晃晃公章和签字的搜查令,白衣明不由得心头一紧,深知对方非但有备而来,而且手续、程序做得相当扎实,挑不出瑕疵!
“接下来请配合我们填列《暂扣物品、文件清单》和《搜查笔录》,现在开始!”
为首专案组成员命令道。
办公室抽屉、橱柜、文件架、保险柜全部打开,白衣明心里十分坦然,身为秘书深知蓝京有个习惯:
退礼不过夜。
哪怕晚上跑到办公室送的现金、购物卡、金银等等,蓝京都本着退礼不过夜原则要求立即送到纪委登记,每次至少三人在场并签字。
所以一般科级甚至股级干部打开抽屉一眼能看到几张购物卡的现象,在蓝京是不存在的;成条的香烟也看不到,蓝京从不抽烟;酒更没有,想喝找徐迪拿就是了,何必堆着?
就连没启封的茶叶盒都没有,都搁在白衣明小办公室,需要时过去泡。
地毯式搜了将近两个小时,最后只将五本写有“蓝京”名字的笔记本封存待查。
“走,到宿舍看看。”
两名专案组成员悻悻道。
蓝京的宿舍真只是睡觉之用,里面东西更少更简单,然而——
真是百密一疏,蓝京千算万算唯独忘了个重要问题:
床头柜抽屉里锁了两块江诗丹顿亚洲限量版手表!
之前珠宝商的儿子莫青峰在同学聚会场合炫耀过,售价二十一万八千,但其实蓝京的两块还不止,伊宫小妹送的二十二七千,容小姐送的二十千。
当初送的时候蓝京就强调领导干部不能戴奢侈品,然而不行,既然送了就必须收下,可……可她俩送的又不能交给田甜保管,没办法,只能锁在抽屉里永不见天日。
现在倒好,终于见天日了,一下子落到省纪委手里。
白衣明在旁边看到两块名表,脸色顿时灰黑无比,心中狂呼大事不妙!尽管表盒里都有发票,没用,你个副厅级干部每月工资才拿多少,买得起二十多万的手表么,而且一买就是两块。
这叫与工资收入严重不符。
你说别人送的,谁送的?要么,要么钱权交易,要么男女不正当交往,总有一款帽子适合你!
“封起来,登记!”
为首专案组成员顿时有了底气,神气活现大声吩咐道。
白衣明则愁云惨淡地连连翻手机号码,暗想这等天大的麻烦向谁求助?向谁求助?向谁求助?
一直翻到最后陡地看到蓝京预留的紧急联络人,他略加沉吟地暗暗想道:平时看不出来……以她的善意大概可以……唉试试吧死马当作活马医!
专案组离开县府大院时,顺便把白衣明也带走了,还没收掉手机——幸好白衣明机灵利用上厕所的机会接连打了两个电话。
车子一路行驶到指定的“点”,小院一字排开三间屋子正好安置三位,东侧单健;西侧薛立权;新来的白衣明则关押到中间。
落座后还是身经百战的老张负责审讯,小俞记录。
劈头就问名表的事:“两块江诗丹顿限量版手表有没有经你的手?谁送的?为哪个工程项目?”
白衣明道:“情况是这样,我是蓝书记工作上的秘书,凡办公室里的事、物都可以问我,有问必答,绝不隐瞒,但手表是蓝书记私人物品,我没法回答。”
老张道:“连发票一块送,是工程商、老板们通行做法,正常由秘书转交,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白衣明嘲弄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不能因为你的秘书这样,就以为蓝书记的秘书也这样。”
老张一拍桌子,喝道:“不要嚣张!告诉你,单单两块表就能判蓝京好几年徒刑,你这个秘书也吃不了兜着走!”
“那就兜着走呗,还用问什么问?”白衣明态度也很强硬,“除非你们搞虚假口供,反正我不会承认任何事!”
“蓝京设立旅游产业基金,指定中学同学周璟文承包景区工程的事你也不知道?”
老张问道。
白衣明道:“铜关所有工程,没一个是蓝书记指定的,都经过公开招投标,履行规范的程序手续。”
“领导指定好了再走招投标程序,这套手法瞒得过谁啊。”老张道。
白衣明反问:“如果你是县委书记,准备怎么做才不被纪委找麻烦?”
老张一滞,恼怒道:“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白衣明平静地说:“我的回答刚才已经记录了,不再重复。”
老张怒目瞪着白衣明,暗想抓来的蓝京三个手下都是硬茬,没一个肯配合交待情况,通常有两种可能,一是自恃领导后台硬,马上就能放出去;二是领导真没问题。
前一种情况省纪委见多了,最终不得不面对冰冷的现实乖乖就范;后一种情况……
老张压根不信!
哪有猫不吃腥?套句纪委用滥的话:没问题你也不会进来,进来就必须如实交待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