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桃阁仍是暂停营业的状态,侍从们却已兢兢业业开始铲雪,为可能的重新开张做准备,否则雪凝成冰,马车寸步难行。
那支桃花仍青翠欲滴,红蕊芬芳,但旁边却挂了一个白色的布,看着莫名有些凄凉。
张小鲤推着张十四,跟着莫天觉走入抱桃阁。
莫天觉显然已派人打过招呼,蕊娘正坐在大厅之内等待,她今日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裳,妆却比上次淡了许多,眉眼竟显得十分素净,不似风月场所的老板娘,更似个舞文弄墨的才女,只那点绛朱唇仍带着一□□惑。
此外,不变的还有头上那根白银桃花簪。
莫天觉也很合时宜地穿了一身白衣,张小鲤苦于没衣服,单谷雨帮她找了半天,也只找了个暗红的外套,介于红黑之间,其实也有点诡异,但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她先是温柔地向莫天觉行礼,随即看向一旁的张小鲤,目光在她脚上的鞋子和头发上的簪子上过了一下,不由得微笑起来:“小鲤,鞋子穿的可舒服?”
“舒服!”张小鲤点头,闻到蕊娘身上淡淡的花香,看见她丰腴的身材,真恨不得扑进她怀里。
若能在蕊娘怀中撒娇,肯定比被张十四那骨头架子抱着舒服万倍!
蕊娘道:“舒服就好。”
随即叹息一声:“莫大人……”
莫天觉说:“抱歉,我们并未想到,阿奴……”
张小鲤这才意识到,外头那白布,还有今日蕊娘的白衣,是因为阿奴之死。
蕊娘神色染上一分哀伤,道:“莫大人何必言歉,我们皆为浮萍一般的女子,雨打风吹,总是不长久。阿奴更是……自涉其险,如何怪得别人?”
莫天觉道:“你是否知道,她是豫州人?”
蕊娘摇头:“阿奴说,她是扬州人。这次莫大人同我说她是豫州人,且与杨彦有旧仇,我才意识到……那日我救下她的茶馆,也是杨大人爱去的地方,恐怕那日阿奴本也是在等杨大人。只是没想到我先出手,救下了她。”
莫天觉一怔,道:“的确有此可能。后来她意识到杨彦也常来抱桃阁,便在你们这儿待下,直到杨彦见到她,两人便一拍即合了。”
蕊娘轻叹一声:“我一介女子,却一时脑热,逞那英雄义气,本以为好歹算是做了一桩好事,不料却坏了别人的事,更将抱桃阁牵扯入内,实在是……”
莫天觉道:“无论如何,你是好心,这份好心肠,也正是你与抱桃阁独一无二之处。”
蕊娘苦涩地笑了笑,莫天觉道:“可否让我们再去馨香间瞧一眼?若阿奴是凶手之一,恐怕当时在馨香间,已有端倪。”
蕊娘颔首,喊了一声思竹,思竹匆忙从后院出来,手里还抱着个乐器形状的东西,看着有些局促。
蕊娘微微蹙眉,道:“怎么还没弄好?”
思竹鼻尖沁着一点汗,道:“实在是各类乐器太多……”
张小鲤好奇道:“这是在干什么?”
蕊娘温柔地回答:“冬季湿寒,抱桃阁又不知要歇业到几时,怕那些乐器受潮,得用油布纸重新一一包起来,全部一起放入地窖,再在地窖外保持点燃一小盆木炭,保证地窖温度适宜。”
张小鲤惊呆了,道:“这么复杂呀?包了油布纸,便不会受潮了么?”
蕊娘颔首:“这油布纸是抱桃阁特意定制的,工序复杂,但只要包裹得好,便不会有一丝水汽侵入。哪怕是平日,我们也是要包着的,只是放在各个房间之内,眼下,还是一道放进地窖比较稳妥。”
莫天觉显然知晓此事,倒是没有多问,张小鲤啧啧称奇,心道这东西必然不便宜。
又一时觉得怅然,她这些年走南闯北,多得是穷苦之人冬日连个暖身衣物都没,跟别提木炭和栖身之所,只能活活冻死。
人命,竟不如这些乐器娇贵。
思竹放下乐器,带着他们上楼再入馨香间。
张小鲤因腹部伤重,每一步都走得颇为勉强,就连张十四,都是让楼内的侍卫背上去再放回轮椅上的。
这里和之前来时一模一样,莫天觉看了一会儿,又伸手推开馨香间的窗户。
张小鲤好奇地往下看,这是二楼,离一楼并不远,寻常人跳下去都不会有大事,下方就是停靠马车的地方,此时空空荡荡。这个角落在最东北角,往右看是高墙,封死了一切可能。
莫天觉扭头,又看了眼左边,这一列过去,都是停马车的地方,再往左——也就是西,便是花渡河,隐约可见河对岸那大戏台,此时也是冷冷清清的。
他试着在脑中模拟那夜的情况——下方挤满了熙攘的马车,车夫与鹰卫们百无聊赖地聊着天打发时间,可能还有人会抽点水烟、喝两口小酒取暖。
接着,花渡河那边亮起了璀璨夺目的烟花,众人不由得都往左边看去……
烟花的声音在脑中作响,光影浮掠之间,莫天觉依稀觉得自己即将抓住什么,然而那东西一闪即逝。
他睁眼,回头,看见张家兄妹凑得很近,像在说什么,好奇道:“张公子有何高见?”
张小鲤抬眼,内心尴尬得很——
张十四刚刚轻轻戳了戳她,跟她说自己的腿坐麻了,受不了了。
于是她只能轻咳一声,说:“我哥说……想再单独看看这房间,莫大人什么时候看完,烦请出去一趟。”
莫天觉疑惑道:“为何?我在这房内,有何影响?”
“因为,那夜这房内,最后也只有两个人——杨彦和阿奴。”张小鲤睁着眼睛瞎扯,“我哥想模拟一下当时的场景。”
莫天觉顿了一会儿,竟似乎被说服了,他说:“好,正好我想去楼下停马车的地方看看。”
张小鲤赶紧点头,莫天觉大步走出去,张小鲤赶紧关了门,确认莫天觉走远之后,低声说:“好了好了,起来吧——才坐多久,怎么就麻了?娇气!”
张十四站起来,一手锤着自己的左半边屁股,声音还有些委屈:“就是麻了,而且这个也闷得很。”
他另一只手将自己的帽子摘下,随手放在轮椅上,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贪婪地吸取着新鲜的空气。
张小鲤吓了一跳,道:“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怎么敢突然摘下帽子!”
张十四说:“现在又没有别人……那个莫大人,也会敲门。”
张小鲤愣了愣,说:“你怎么知道啊?哇,张十四,你变聪明了欸!难道单姐姐给你开的药,施的针,真的有效?该不会你最后会变回正常人吧?”
张十四蹙了蹙眉,说:“我本来就很正常。”
但说完之后,他就走向旁边的那个装饰柜,那是个对开的双门柜,似是杉木所制,黑漆断纹,一看便造价不菲。
张十四好奇地打开那柜子,里头进深颇深,半米有余,此时空空荡荡的,只有一点皱巴巴的油皮纸的纸屑,应该是之前包放在这里的乐器时落下的。
这装饰柜里头,先前应该装的就是那些比人命还金贵的乐器。
张十四突然说:“小鲤,你猜,我能不能藏在里面?”
张小鲤莫名其妙地说:“我猜这个干什么?!这是人家放乐器的地方,你别乱来。”
张十四却突然露出孩童般的笑容,居然真的走入那柜子中,而后从里一拉,将柜子给合上了。
张小鲤简直想怒骂,往前一步,正要拉开柜门,外面却突然传来脚步声,那不是莫天觉的脚步声,而是蕊娘的,她还走得很快,很显然,是朝着这间屋子走来的!
现在打开柜门,让张十四重新坐回来绝对来不及!
张小鲤瞪大眼睛,电光火石之间,张小鲤猛地将轮椅上的帽子往自己头上一戴,自己则几乎是半蹲在轮椅上,背对着门的方向——她若坐着便太矮了,就像单谷雨冒充张十四时要加坐垫一般,她必须得半蹲着。
下一刻,蕊娘将门拉开,带着笑意说:“小鲤……”
那声音戛然而止——从蕊娘的视角来看,只能看见一个背对着自己的轮椅,和“张十四”带着帽子的后脑勺,除此之外,整个屋子都静悄悄的。
蕊娘一怔,说:“呃,张公子?小鲤呢?”
张小鲤浑身发抖,只能强行冷静下来,点了点右边的轮椅扶手,帽子往右边晃了晃——那里有方才莫天觉打开的窗户。
好在蕊娘够聪明,她说:“啊,小鲤下去了?”
“张十四”点点头。
蕊娘道:“看来张公子尚要独自查探,奴家先告辞。冒犯了。”
她说着,体贴地重新关上门,转身又快步地离开,去寻找张小鲤了。
蕊娘一走,张小鲤立刻掀开帽子,而后窜到柜子旁,猛地将柜子拉开,看见里面一脸无辜的张十四,恨不得给他那俊脸来两个巴掌,但此时不是发怒的时候,她将张十四扯回轮椅边,将他一按,又将帽子重新扣在他头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许再乱动!”
说罢,又窜到窗边往下看——
老天有眼,此时的莫天觉似乎恰好查探完毕那停放马车之所,正从中间的北门里折返回屋内,张小鲤看准时机,身轻如燕地那么一跳,稳稳地落在了一楼地面——这要是平常,她肯定什么事都没有,但现在,她昨日才重伤,这么一蹦,几乎能立刻感受到腰间和背上的伤又裂开了!
但她也只能立刻蹲下,假装一脸认真地查看着什么。
“小鲤?”
很快身后传来蕊娘温柔的声音。
赶上了……
张小鲤大大地松了口气,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回头,却看见拿着糖葫芦,满目温柔的蕊娘身后,还有个一脸疑窦的莫天觉。
他才从北门进去,就碰到了从北门出来找张小鲤的蕊娘,于是跟着转头走了两步,就看见张小鲤凭空出现在方才分明没人的地方。
见鬼了不成?
张小鲤登时冷汗直冒。
糟了,算漏了,时间卡的太刚好,忘记莫天觉也没走远……
莫天觉眉头紧锁,盯着张小鲤说:“你什么时候来的?从哪里来的?我方才一直在这里,怎么没看见你?”
蕊娘闻言一怔,说:“什么?我方才在二楼,只看见了张公子,他示意我小鲤在一楼啊。”
外边天寒地冻的,张小鲤掌心却全是汗,她强装镇定,露出个笑:“我之前就从窗户那边跳下来了,莫大人你东张西望,满脑子案子,我为了逗你,特意放轻了脚步,哈哈,我武功很高吧……”
蕊娘更加疑惑,但也没有多想,只笑道:“小鲤你还真是淘气,来,这是方才姑娘们外出买的糖葫芦,这家尤其美味,莫大人说你也喜欢吃,我便给你也拿了一根。”
这么大的破绽,居然是因为蕊娘好心地想要给她吃糖葫芦,这……该死的糖葫芦,该死的张十四……该死的莫天觉!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