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觉摇头:“你这几日被问了又问,恐怕已无心力应对。”
蕊娘轻轻叹息了一声,那叹息也恰到好处,既不真显得苦闷,又确实带了些忧愁:“我生来便是劳累命,可躲不了。再说了,杨大人早一日被寻着,抱桃阁才早一日能重新开业,一切,都要靠莫大人你了。”
这确然是无妄之灾,莫天觉想到皇上那圣旨,又有点头疼,啼笑皆非地说:“哎。”
蕊娘已款步下了楼梯,她每一步都堪称摇曳生辉,婀娜多姿,姣好的身材令人挪不开眼,莫天觉是来办案的,自不会多看,便挪开目光,打算跟张小鲤和张十四说一下,结果就见张小鲤仍盯着蕊娘,仍张着嘴,口水几乎都要掉下来了……等等,口水真要掉下来了!
张小鲤猛吸了一下,勉强将口水吸回去。
莫天觉一阵无语,觉得这张小鲤实在粗蛮的不像个村妇,已经像个村夫了!
蕊娘带着一阵淡淡花香走到众人面前,也饶有兴致一般地说:“莫大人今日带来了两位贵客?”
莫天觉说:“噢,这是来帮我破案的张家兄妹,张十四与张小鲤。”
蕊娘不由得又扫了一眼蒙着黑布极为诡异的张十四,但识趣地并未多问,微微一弯身,含笑说:“奴家蕊娘,见过张公子,张姑娘。”
张小鲤总算回神,不伦不类地学她行礼,说:“呃,奴家……张小鲤。这是我哥,张十四,不方便说话,你就当他是个哑巴吧。你、你生得好漂亮啊。”
蕊娘微笑,说:“谢谢,姑娘生得也很可爱,这般年纪,竟已能为莫大人破案奔走,真令奴家敬佩。”
蕊娘要夸人,自是能夸进人心窝里去,张小鲤登时不好意思起来,一张小脸黑红黑红的。
莫天觉说:“先都入座吧,时不我待。”
众人在一旁干净的桌子旁坐下,张小鲤将张十四也推过来,目光却不由得往另一张桌子上瞥了几眼,那桌上还有吃剩的一些食物。
蕊娘突然说:“你们用过饭了吗?我让厨房做些吃食罢。”
莫天觉下意识道:“不用——”
“——要的,要的。”张小鲤像个饿死鬼一般点起头,双眼亮晶晶。
蕊娘微微一笑,对思竹使了个眼色,思竹立刻转身去吩咐了,另一边,又有个侍女为几人奉上茶水。
莫天觉这才想起张小鲤先前就喊饿,他如今心思都在案子上,这细枝末节自然抛诸脑后。而蕊娘这洞察力,实在令莫天觉觉得可惜,蕊娘这份能力,只能用在待人接物上,经营一个秦楼楚馆。她若是男子,自己定将她召入惊鹊门,定是前程似锦……
蕊娘自然不知莫天觉心中所想,她道:“从何说起?从公主殿下来的那时开始说起,还是索性从杨大人入抱桃阁开始说起?”
张小鲤立刻凑近张十四,张十四说了什么,张小鲤说:“从头说起吧。”
蕊娘颔首,按了按眉心,说:“那是四日前,白天雪方停不久,或许是因为雪景怡人,那天晚上来了不少人,杨大人大约是酉时末来的,比以往来的晚一些——”
张十四突然轻轻敲了敲轮椅的扶手。
众人看向张十四,张小鲤立刻上前,张十四说了什么,张小鲤复述:“他来的时候,带着那个阿奴吗?”
蕊娘一怔,点头:“带着。”
张小鲤说:“我知道了——兄长,你是不是想问,杨大人来此按理说应是来寻欢作乐的,为什么会还要自己带个女人来呢?!是不是!”
她一脸兴奋地看着张十四,张十四轻轻点头。
张小鲤登时得意极了。
饶是蕊娘,也不禁被张小鲤娇憨的模样给逗笑了,她轻声说:“张小姑娘,你知道我们这是什么地方?”
张小鲤道:“自然知道。我此前吃不起饭和师父吵嘴时,差点准备将自己卖了呢。”
莫天觉一时间说不出话,蕊娘笑容不变,淡淡地说:“别犯傻,这种地方,进来容易出去难。至于你的问题——男人来这里,一般确实不会带着女人,但阿奴,本就是从我们这里出去的。”
此事莫天觉当然知晓,神色淡淡,张小鲤倒是瞪大了眼睛,蕊娘说:“阿奴本是在一家茶馆中演口戏的,险些被人所欺,我恰好瞧见,便出手帮了她,她便跟着我回了抱桃阁。她擅口技,抱桃阁中恰好也没会表演口戏之人,我便想着是皆大欢喜,可是……”
蕊娘顿了一下,似有几分无奈:“大约一个多月前,杨大人从外地归来,与阿奴情投意合。”
张小鲤说:“情投意合?可那时,杨大人不是已知自己要当驸马了吗?”
蕊娘无奈点头:“驸马的侍妾,可不比其他,我劝过阿奴,但她执意要去。抱桃阁不拦人,我便由得杨大人为她赎身,日夜带在身边。阿奴念旧情,也从不捻酸惹醋,每每杨大人来抱桃阁,她也会跟上。若大人需要,她便和其他人一起随伺身侧,若大人不需要,她便来同其他女子聊天说话。”
张小鲤似懂非懂地挠挠头,然后说:“这个阿奴肯定有问题!”
蕊娘一怔,没见不悦,只是意外。
反倒是张十四敲了敲扶手,张小鲤凑近,张十四说了几句话,张小鲤挠头说:“知道了,我以后不乱下判断……好吧,蕊姐姐,你继续说,那天他们进来后,发生了什么?”
“蕊姐姐?”蕊娘笑着重复了一遍,“我很喜欢这个称呼。”
说罢,她指了指二楼东北方说:“杨大人来了之后,一般都是去那间‘素香间’,是上楼梯后右转的倒数第二间,但那日杨大人没提前打招呼,所以已经有了人,我便安排他去了隔壁的‘馨香间’,也就是最右边的那一间。”
这个最右边,指的是整个抱桃阁的最东北方,也就是回字形的最右上方,顺着那间房间再往下,便是回字的最右边(东边)一竖条。
张小鲤微微仰头,看了一眼那个房间的方向,摸不着头脑地回头看了一眼张十四,张十四并没有什么反应,张小鲤只好又看回蕊娘。
蕊娘接着说:“杨大人那日看着心情不算好,好几个姑娘进去后,又都出来了,说是杨大人不理人,还显得烦闷。于是,我去了地窖,打算选一坛好酒,亲自给杨大人送去,结果戌时一刻左右,那位……便来了。”
她口中的那位,自然是昭华公主。
“那时我在地窖,上头发生了什么,大部分是听思竹和其他姑娘说的——”
意外是从一个抱桃阁的护卫被从外踢飞进来开始的,随即是第二个侍卫,第三个……他们被踢进来,满脸是血,砸坏不少抱桃阁的东西,那在烛火下制造五彩光芒的琉璃盏、那斟酒的玉瓷杯……通通碎了一地。
那位公主便这样在众人错愕惊恐的目光中踏了进来,她穿着白色的小皮靴,身披鹅黄色大氅,面色如玉,鼻尖和下巴都带着点翘,手里抱着一个暖香炉,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目,就这样睥睨着众人。
抱桃阁内,不乏漂亮的姑娘,但她们都被迫在这个世上以色侍人,她们已习惯于被观赏,被打量。昭华公主不同,她生下来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高高在上地打量着其他人,让那些惯于玩弄他人的男子,也觉得不适。
她根本不需要说什么,也不需要亮身份,只这份气度和神色,便知她绝非普通人,场内连原本的喧哗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恐慌地看着她,和她身旁那些穿着黑色衣裳的女侍卫们。
她并未亮明身份,直接不耐烦地说:“杨彦呢?”
她是来找杨彦的。
只这一层关系,众人登时就晓得了她是谁,这几乎合理到不需要再多的缘由。
此时二楼的人也听到了声响,纷纷打开门,杨彦也打开了门。
他与一楼的公主目光只交错了刹那,公主竟足尖一点,手也靠着楼梯扶手接力,竟几乎是三两步飞到了二楼,而后手起手落,众人只听得清脆的巴掌声。
抱桃阁太安静了,安静到那巴掌声显得太响亮了,杨彦整个人被打得偏了过去,又因为醉酒无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不可置信地抬眼看着昭华公主,昭华公主却像是觉得不尽兴,抬脚直接碾在了杨彦的胸膛上。
杨彦叫了一声,昭华公主不开心地说:“你同我有婚约,便该守节,你身边那些婢女通房,本宫已睁一只眼闭只眼,竟还天天来这种秦楼楚馆……”
她说着,手中那香暖炉轻轻一晃,精致的圆球散开,里头竟是一把精致的匕首。
她扯了扯嘴角,挥动那匕首,眼神竟瞄准了杨彦的□□,一边说:“你若真是这般闲不住,不如,我帮你从根本解决了问题……”
杨彦惊叫了一声,此时屋内的阿奴竟突然冲了出来,她待杨彦一片真心,真以为昭华公主仗势欺人竟要阉了杨彦,撞开了昭华公主。
“不要!”
昭华公主虽会武,却也没料到有这么个不要命的丫鬟,她被撞得一晃,那刀险些划伤自己,当即大怒,伸手就给了阿奴一巴掌,阿奴当即跪下,哭着磕头:“少爷只是来此喝酒,并没有行僭越之事,还请殿下,还请殿下……”
杨彦此时也终于得以喘息,他也跪下,跪在阿奴身旁,手紧紧地攒成拳头,但语调却是忍耐而压抑的:“殿下,微臣的确只是来此饮酒……”
昭华公主冷哼一声,说:“哦,来了不晓得多少次了,喊过不晓得多少个女子来伺候了,都只是喝酒谈天?”
杨彦说:“……是。”
昭华公主噗嗤一笑,更加不屑,手中的小匕首再次转了起来:“美人在侧,坐怀不乱,你可不是什么柳下惠,莫不是从前风流,如今废了?既是已经不中用了,那我还是帮你一把吧!”
她竟不似说笑,那刀扬起落下,竟当真要再次对杨彦下手。
在场众人莫不目瞪口呆,这位,这位最受宠的公主,竟众目睽睽之下来捉奸,善妒到了可怕的地步,来捉奸便也罢了,竟句句不离准驸马的□□……而且,看起来,她是抱着今日必然要阉了杨彦的决心来的!
“等一下!”
出声的是张小鲤。
蕊娘从讲述中回神,疑惑看向张小鲤,莫天觉虽然是第六次听这故事了,但也听得津津有味,不由得抬眼看向张小鲤。
张小鲤一脸震惊:“这,这位公主,为何非要阉了自己的驸马?”
“她不想嫁。”蕊娘轻笑,“杨大人对于许多女子来说,自是良人。但对于公主来说,恐怕……”
她不好评价,轻轻摇头。
张小鲤更加疑惑:“她既不想嫁,便有成千上万的方式给拒了,何必非要……而且若这般行事,皇上不会怪罪昭华公主吗?”
莫天觉咳了一声,说:“昭华公主是皇上最为宠爱的皇女,如何会怪罪?至于为何不拒……公主总归是要嫁人的,而眼下,杨彦确实本是不错的选择。”
毕竟,其他适合的人选,为了防止被指婚,不少都匆匆成婚了,剩下的大多心怀叵测,皇上并不傻,怎会将公主指给他们。
而公主的去处,也的确极为敏感,她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女,舅舅苏震亦是手握重兵的飞骑将军,是皇上当年登基的最大功臣。苏震虽已死去十余年,但飞骑君威力犹在,皇上又无意限制苏家权势……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自然没必要也没可能同眼前一脸迷茫的张小鲤说,好在此时张十四轻轻敲了敲轮椅扶手,似为催促。
张小鲤只好说:“对不起,我不打断了,蕊姐姐,你继续说?”
蕊娘颔首,重新开口。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隔壁那“素香间”却出来一人。
在众人看来,那人显是个男子,背对众人,带着个奇怪的面具,但他却敢直接上手,按住了公主的手,随即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昭华公主本要震怒,那些女护卫也一窝蜂要上去保护她,但她却在听到那男人的声音后抬手,令护卫们都退下,而后露出极为意外的表情盯着那面具男,随即不屑地嗤笑一声,说了句“连你也来此,还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后,便松开了手。
昭华公主虽收手,但仍张扬地甩下一句“明日来宫中,我同你一道面圣,请求父皇收回旨意,你若不来,我保证杨家绝后”便离开了,杨彦被吓得几乎尿裤子,一动不敢动。
她去时和来时一样浩浩荡荡,带走了那些黑衣的女蝶卫,只留下一地狼藉、面面相觑的众人,还有一个几乎因羞愤和害怕而几乎昏死的杨彦。
阿奴和另外几个姑娘几乎是拖着杨彦回了房间,此时蕊娘也恰好从地窖拿了酒回来,看见阁内一片狼藉,立刻询问出了什么事,而后赶紧将酒送上杨彦的房间,但进去后,才放下酒,便被杨彦怒吼着赶了出来。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