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雷雨x惊变
夏末,庭院里的日子一直在流动着。
晌午的山间有鸟兽的啼鸣,从略高的茶亭看出去,池子里一条条花鳞的锦鲤在绿波下摆尾游动,好不热闹,蓝细幼的眼下皮肤挂着两抹暗,困顿的摆弄着矮几上的木碗。
许是菊奈看出了他连日的心情不佳,把饭桌摆到了茶亭里,让他看着外边的鱼佐餐。
今天做的也是他喜欢的茶泡饭,浅绿昆布茶汤里泡着小山一样的米饭,铺就浅粉的鲷鱼片,点缀着一枚圆溜溜的紫苏梅,泡软的白芝麻海苔丝在碗里打转,旁边的悟已经在嗷呜嗷呜地大口吞咽。
侍女站在很远的地方,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蓝用勺子摧毁着碗里的造型,在思考如果要找到方法,自己应该先从菊奈还是铃木老师那里套话看看。
在这个资源被严格控制的小世界里,蓝细数着有可能帮助到他的人。
也许,那个人也可以吗?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蓝的脑中,是一个相当少出现在这里的人——五条守。
蓝是听到过侍女姐姐们喊他“大人”的,而且他面对他们时候的态度也和所有人不同,蓝能够记得,在有次看到菊奈为自己擦嘴的时候,他的目光变得很柔和。
嗯……这能说明什么呢?嗯……
一个白色炸毛脑袋冒出蓝的视线 “茶泡饭你不喜欢了吗?今天的有放冰块哦。”
嗯~野世溪蓝回过神,扒拉开悟的脑袋,端着碗吃了起来。为了留在这个笨蛋身边,他一定要想到办法。
他连着几日冥思苦想,却并不知道,转变与时机往往就会在最无准备的时候冒出来,而野世溪蓝和五条悟天然就生在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
起了一阵风,裹挟着几滴冰凉的雨水飘进亭里,无知无觉的,夏季的雷雨就这样到来了。
鸟兽的声音在山间回响,帘席被吹的哗哗乱舞,山里的天气总是变化的更加迅猛,前面闷热到仿佛凝滞的空气瞬间变换为湿冷,豆大的雨砸向地面,在地上开深浅不一的烟花。
侍女姐姐们走过来了,蓝哗啦啦地扒完碗里的汤饭,嚼碎嘴里的冰块咽下去,生生打了个寒颤。
悟拉他的手,他们在侍女们撑起的油纸伞下,很快的拐上走廊回屋去了。
……
这场毫无征兆的雨没有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
下午,他们的课都停了,湿了袖的单衣被换下来,悟穿上蜻蜓纹的浴衣,晃着脚在认真看一本家藏典籍。
蓝的那套绘有蟌纹,不知是不是小小的脑瓜思虑过度,再加上吃了冰受了凉。他觉得身体沉重得不太舒服,菊奈担忧地摸了他的额头,有些发热。
他被塞进厚厚的被褥里,别着头,蓝默默看着廊角在雨中抖动的落水链,四瓣莲制式的紫铜链引着屋檐水流进水道。
屋里很暖和,依旧燃着香,为了他的休息,大多数的灯都灭了。
白色的脑袋带着热源凑到他枕边,蓝在黑暗中对上了悟的眼睛。他一直都很喜欢它们的颜色,是一种很美丽的蓝,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你最近都在想什么?”气声响在耳边。
蓝并不诧异,从小他的异样,悟都是最早发现的。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你一定记得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
背过头去,蓝不敢再看悟的眼睛,悟可以做到他想要的事情,他在这里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力。
可是蓝害怕知道,这样的权力背后隐藏着家族对悟什么样的要求。
悟就应该是自由自在的,凌驾所有人之上,不会被任何人要求、胁迫任何事。而所有会缠住悟的东西,包括野世溪蓝自己,都会被他所深恶痛绝。
年龄的限制,蓝想不了这么细,可是他已经品味到这样的心理,并深以为然。
他明明只是想一直和悟在一起啊,因为低烧堵塞的鼻子酸涩起来,一滴泪烧过蓝的眼角,淌到枕巾上。
悟贴了过来,抓住他的手很用力地捏了一下。
“啊!”吃痛下蓝快速转身,要抽回那只手。
廊灯从雪见窗映进来,背对光线的悟眼睛亮的惊人,在昏暗中散发着深蓝的幽光。
“不要再躲起来哭了,蓝。”他的眼睛在蓝脸上寻觅,专注在那道泪痕上。
“我知道,他们想要我觉醒‘无下限’。”
他的眼睛是那样笃定,神子从不质疑自己的资格。
“我会为你做到的。”
…………
事后再回忆他是怎样睡去的已经无法做到。
黑甜的梦里,是一直看着他的五条悟,是站在一边微笑着的菊奈,是花是鱼,是一切他喜爱的东西。
所以当他被从这样的美好中惊醒的时候,一切的现实都是那样残忍。
“蓝!蓝!醒醒!”
刺耳的惨叫,刀剑相交的铿锵,诡异的尖笑,锦帛与□□被撕裂隔开,垂死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雨依旧磅礴的下着,这些陌生冰冷的东西扑面向蓝的脸上拍来。
“蓝!”
他竭尽全力地撕开沉重的眼皮。
是菊奈,他一直端庄有礼的女官,他曾偷偷在心里叫妈妈的女人,惨白着脸,全身都被雨水打湿,竭尽全力的将他护在怀里。
她的手上紧紧攥着一把利刃,脚步一直没停,飞快地向后院跑去,在此期间,前院的打斗声从未停止。
她的眼中是蓝从未见过的慌乱。见蓝终于醒来,低声快速地 “前院有杀手,他们是冲着悟来的,并不知道你的存在,我现在把你藏起来,你不要出声,在这里等待增援,长老们和家主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她跑着将蓝藏在一处不显眼的假山凹槽,把利刃放进蓝的手中,强逼着蓝抓紧把手“你…你不要怕,好吗?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蓝被一连串的变故弄的发昏,高热下,他喘着气重复着“悟……”
“有别人把他带走了,你不要怕……怎么偏偏是今天,本家都没什么人……一定要活下去……”
菊奈混乱地说着,她设下一个简易的咒阵,最后看一眼被藏在假山中的蓝,转身离开了,无法理解地,那一瞬间,蓝看到她的眼中含着愧意。
她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蓝的耳朵里变得寂静无声,前院的打斗声幻化为尖锐的耳鸣,晃的他的脑袋刺痛无比,他抵着身下泥泞的沙砾,勉强保持清醒。
即使还不清楚细节,但他也知道出大事了,有人要对悟下手。而那些人恐怕不会在意在入侵行动中夺取其他人的姓命,所以他现在先要不给别人添乱,藏好自己。
他勉力把脸蛋上的雨水擦干,想着体术课交的姿势,将刀架在眼前,死死地盯着假山前面被枫树遮挡的缺口,谨防有人从这里突袭。
现在恐怕已经是后半夜了,山中寂静的犹如死去,树影在这个夜晚都显得尤为可怖。冷风和雨依旧不停,不断带走蓝身上的体温,让本就在病中的孩子越发难受。
遏制住胸口疯狂的痒意,蓝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认得菊奈设下的咒阵,是五条家的独家秘法,有隐藏目标物的作用,所以他要尽量呆在这个咒阵里,降低被杀手发现的风险。
枫树发出被碰撞的哗啦啦声,蓝紧张地望过去,他对自己的力量有清晰的认知,但如果真的有人将他视为目标,还是要尽可能给来袭的人出其不意的伤害。
动静平息了,前方的沙地上什么都没有,一切又归于平静。
蓝努力地胡思乱想,来遏制因为恐惧而发疯乱跳的心:现在的悟在哪里呢?真的和他们以前猜想的一样,有暗中保护他的人吗?如果能安全重逢的话就太好了,悟一定会说“我怎么可能有事嘛,笨蛋。” 毕竟是昨天晚上那样向他保证了的家伙。
这样想着,蓝小心地把麻木的腿盘起来,换了个姿势。
就在这时!
一道劲风突然从头顶劈下——是一根奇怪刀刃一样的东西,刮蹭着假山壁,擦着蓝瘦小的身体,猛地扎进假山内壁的地上,发出“铮!”的锋鸣。
恐惧顺着每一根被寒冷浸透的汗毛爬上蓝的躯干,趋使他几乎在瞬间以一个扭曲的前滚翻翻出这个狭小的区域。
他反射性的去捂只有耳鸣声回响的耳朵,一滴血顺着耳廓滴下。
血染红了小小的手掌,眼泪瞬时填充他的眼眶。
他努力看去,一个大如成犬的通红身影盘旋在假山狭小的顶部,形似巨大蜈蚣,两个不符比例的前肢锋利无比,就像出鞘的刀——是咒灵!
今夜的杀手居然还往庭院里投放了咒灵。
咒灵是人类的天敌,蓝知道它们没有感情可言,菊奈下的咒阵也对其无效,这只咒灵明显已经盯上他了。
恐惧…还是恐惧,幼小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刀都在手心里晃动。
今晚的一切都太超过了,像脱轨的火车,撞碎了蓝的世界。
盘踞着发出怪声的咒灵长有人的独眼和一张没有嘴唇,暴露着惨白牙齿的嘴。它也许是看穿了猎物的弱小,似人的眼睛拧成一个弯钩,发出嘻嘻的狞笑。
一个呼吸的瞬间,咒灵张开所有的足爪,高举着前肢,向蓝扑来。
蓝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在蜈蚣咒灵冲过来的最后一秒,转身扑向左边的沙地。尖利的沙砾给他的脸添加许多划伤,野世溪蓝顾不上这些,从地上爬起来往前院跑去。
蜈蚣咒灵的几十对足爪被卡进背后的枫树枝中,为他小小拖延了一些时间。
他脚上是木屐,身上是齐身的浴衣,这套平时习惯了的装扮在这生死时间那样的不合时宜。
小脚趾的指甲被鞋绳掀翻,忍着剧痛踢走脚上的木屐,飞快抓紧冷汗浸透的浴衣,蓝磕绊地往前跑。
咒灵扭曲着身体由几十对肢脚推着往前爬行,面对着弱小的儿童,它没有用上全力。
“跑……别跑,啊,啊,别跑……”
仿佛在以捕捉猎物的行为为乐,它嘟嚷着诡异的语调,漫不经心地追赶着蓝。
这是蓝有生以来,第一次直面生存的危机。
太弱了!这么弱小的自己,还有什么权力思考未来呢?
弱小的人,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法拥有!
死死咬住下唇,身体在一系列极端反应中无比酸痛。
野世溪蓝知道自己唯一拥有的优势就是对于庭院的熟悉程度,毕竟这里是他六年来的家,每个角落都摸遍的地方。
他能感觉到咒灵的脚会在拐弯时纠缠在一起,便努力在每一个障碍物前都绕一个弯,迂回向廊道跑去。假山、琴踞、雪灯,被横冲直撞的咒灵撞碎,都为他的逃亡拖了时间。
在此期间,咒灵的前肢时不时刺在蓝身后的地面,激起飞沙走石,也激起蓝心脏的剧烈疼痛。
“呵…呼…”跑啊!奋力的向前跑。
只有跑到人多的地方,才会有活下来和悟重逢的希望!
一踏上木质的回廊,明显的,咒灵的速度降低了,光滑的木板让它长曲的身体盘结在一块。
咒灵被激怒,尖啸着蹿上廊道旁的支柱,如蛇一般哗哗盘旋着跟随蓝向前滑动,时不时铮——地弹出上身,伸长前肢猛扎而来。
好几次,被刺中的阴影如影随形地紧贴在蓝的后背,他大口喘气,狼狈地弯下腰,躲开“咄咄!”扎进障子门的尖肢。
前院的景色已经近在咫尺,传来五条家的侍卫们在与杀手们的缠斗声。
是十几位五条家的武士隐隐围挡着茶亭旁的小池,保护着里面的东西。他们明显占据上风,只剩下几位杀手并八九只敌方带来的咒灵还未控制。
背后的咒灵无视前方的人,凭着天然的杀意依旧对蓝紧追不舍。
蓝没有看见菊奈在哪里,“呜呜…”他只能拼命跑向这些并不熟的大人,却仿佛看到了救星,强忍了一个晚上的眼泪瞬间滚落。
三个侍卫发现了蓝的处境,尽力招架着杀手的招式,向这边突围,想要将蓝身后的咒灵杀灭。
蓝心里明白是那个“Omega”的身份带给他被救助的资格,高热的身体却也迸发出更多的能量,挣扎着躲过了咒灵的最后几个扑咬。
他已经看到了希望。
直到………
向这边而来的侍卫空出了包围圈的缺漏,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显露在潭水中,他的身下是一大片不祥的浅粉血色。
那一瞬间,一个晚上都在剧烈勃动的心脏死了一样的停滞了……
瞳孔骤然放大。
那是…那是……悟吗?
蓝还没有和悟说过,去年秋天的时候,有一只刺猬在构树底下晃荡,看到高大的身影会躲起来,但是蓝过去它是不怕的,允许小孩观察它用快速晃悠的尖尖嘴吃掉构树红红的果子。
蓝喜欢它,因为那个浅色又毛扎扎的感觉就和悟一样。
明年秋天要来呀,到时候我一定叫上悟来看,你真的和他好像哦。
小孩甜甜地笑,单方面和刺猬做了个约定。
可是没有以后了,悟那头精神的白发无力地瘫软在水中,总是圆睁着撒娇或者痛痛快快生气的眼睛也已经紧阖着,死亡的阴影爬上他的身体,如折了翅的无头蜻蜓。
“啊啊啊啊———!”
尖骇的童音在这个混乱的地方乍响。痛苦已经漫过了鼻腔,令他无法呼吸,那一瞬间,蓝有些茫然,周围的目光朝他聚拢,他的眼睛微微上看,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一直到声道撕裂,血腥弥漫了口腔,迫使他停下来为止,野世溪蓝才发现。
是自己在惨叫。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