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声从上向下。
难以置信,那道声音竟不是惊悚或怀疑人生的。段卿慢慢把头抬起来,看到一双映着光影的眼,眼下缀着颗清清冷冷的泪痣。
后来,段卿在考试写《仰头初见月》作文时,就描写了这双眼睛,描写当时下午的阳光太亮,窗外是渲染着金色的树影,这双眼睛却仍是安静疏离的,让他在一瞬间想起嘈杂喧闹的爆鸣声里,一轮从地平线上升起、清清皎皎的月。
他仿佛看到月亮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听月亮用温和礼貌的声音询问他。
“于是所有的嘈杂和轰鸣声都消失,阳光西斜。我心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段卿这么诗意地在作文里写到。
作文由语文老师传到班主任手上时,张大鹏正在审阅从隔壁班收缴的情书,审阅完再瞄作文,瞬间以为段卿谈恋爱了。
误判后当即把段卿抓进办公室,磨刀霍霍问究竟谁是他作文里的月光?
……
但不管作文里段卿把画面写的多么唯美,多么空灵,时间拉回到现在,当看清来人的下个瞬间……
段卿内心第一个反应就是将手伸向关机键!
但事实也证明,作文不等于现实。
现实是什么?现实是上帝在给段卿关了一扇门的同时,不仅不会给他开一扇窗,还会用这扇门夹他脑袋。
现实是此情此景,在段卿关视频的一刹那,他突然发现--
他的手机出了bug!
bug到无论手机怎么关,静音键怎么按,该视频的声音就是--
完!全!关!不!掉!
“……”
一时间气氛如葬礼,段卿眼睁睁看着手机。
眼睁睁看着那道“妈,我们可是真爱”尖锐爆鸣,在另一位当事人面前反复炸起,循环,播放……
达成社死的大和谐。
上课画小黄漫被老师抓的窘迫也不过如此。
他恨!他恨之前把手机音量调成了最大音频!
所以现在怎么办?
段卿拨弄着腕上的珠子,心中有一万只粉色大象在心口尖翩翩起舞。
心想他是究竟该向谢瑾舟道歉呢,磕头呢,还是淡定解释“他其实是直的”呢!
不得不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在接连不断的“真爱”魔音洗礼下,段卿有些神志不清了,神志不清的他抬头,无神看向谢瑾舟,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是:
“你会修手机吗?”
会修手机吗。
会吗……
说着指了指某个还在播放“我们是真爱“的手机。
谢瑾舟:“……”
谢瑾舟仿佛能从那语无伦次的话语里,感受到段卿的抓马和崩溃,他垂下眼,看了手机好几秒:“去校门口的手机维修店吧。”说完,他替段卿拿起手机,示意对方跟过来。
段卿懵了好几秒,才神智回笼,拔腿跟了上去。
可去维修店必须要经过上学点人口最密集的校门口,段卿和谢瑾舟一前一后走着,之间的手机还发出“这就是爱--”“一亿也无法将我们分开”等堪比孟女哭长城的爆鸣,这些声音实在容易让人想到一些狗血桥段,不少身穿红白校服的学生生瞬间脚不动了,纷纷凑到附近,伸长脖子,眼神往手机上扫来扫去,边扫边用诡异的眼神看谢瑾舟和段卿。
段卿正胆战心惊地看着谢瑾舟的背影。
心说别看了,诸位都别看了,虽然我本人很乐意供你们慢慢欣赏,但我怕你们再这么诡异地看下去,谢瑾舟会突然平静崩溃,平静转身,然后平静地把我这个罪魁祸首给刀了。
好在手机维修店离他们的所在的位置很近,店里也没有其他客人,只有老板坐在店里吃晚点的午饭。看到段卿那仍在尖叫的手机和内置视频后,也没露出太过诧异的表情,只是用过来人的语气提醒,说年轻时还是要好好学习啊,真情真爱,这种像泡沫样易碎而美好的事物,还是留到高考后再谈吧。
说完拍拍段卿和谢瑾舟的肩膀,继续修段卿尖叫的手机。
不知是修的时间太长,还是下午的阳光太暖,不知不觉中,两位视频当事人之间的奇异氛围,竟慢慢缓和缓和下来。
段卿没问还有多久修好,他只是靠在店门口的椅子上,拨着腕上的假珠子,觉得这发展有些奇特。好像从假期到开学,他一直在谢瑾舟面前没个正形,其实没正形这个词都是说委婉了,段卿至今弄不清自己在对方眼中是个什么诡异形象。
是形骸放浪,是失足少年,是恶毒弃子,甚至是对他心怀鬼胎的求爱炸弹?
一个又一个的标签被段卿从脑海中翻出,翻出后挨个挨个地,往自己脑门上贴。
这一贴就贴出问题了,因为贴来贴去,段卿惊讶发现,这标签里竟找不到一个好的。
找!不!到!一!个!好!的!
段卿瞬间觉得这不行。
虽然他平时随性了点,对他人的目光不在意了点,但谢瑾舟毕竟是他的新同桌,离得够近,处的要久,段卿有一种感觉,在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很难再找到需要比谢瑾舟更值得上心的人了。
毕竟他和对方是日日相对,连呼吸都近距离交缠的长期关系。
想通了这一茬,段卿看着谢瑾舟的眼神,一下子变炽热起来。
注意到这眼神谢瑾舟:?
良久,谢瑾舟看到一只正向他飞来的小纸鹤。
小纸鹤飞的歪歪扭扭的,谢瑾舟偏头看了段卿一眼,接住那只小纸鹤,然后把纸打开,上面果然写着内容。
说实话,谢瑾舟对这种类似于传纸条的行为不感兴趣,他之前身边也有同学喜欢这样传内容,纸上大多画着小人或写一些意义不明的提示语感叹句。谢瑾舟抿了一下唇,良好的教养令他不会在眼底露出多余情绪,于是他轻轻对段卿说“谢谢”,垂下眸,看纸上的内容。
然后他发现自己预判错了。
因为纸上既没画小人,也没写引他注意的话,而是一整封写的有头有尾的信,从正面到反面,每页都被人写的密密麻麻。
少年每个字都写的很有风格,龙飞凤舞,肆意洒脱。他在纸上简单解释了刚才视频的事,末了又在结尾洋洋洒洒写着:
“虽然我看起来很不正经,但我其实真是个正经人。”
“纸鹤就不用飞回来了,我觉得你对传纸条这种事不一定感兴趣。”
最后是署名:“by热烈期待你回纸条的同桌。”
“……”
谢瑾舟看着最后那行与前面相矛盾的字,仿佛能透过这个署名,感受到段卿的期待和炽热,他拿起店里的笔,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
于是抬眼看段卿。
恰逢段卿也在看他。
看须臾之间,他的眼睫极快地抖了一下,恰逢阳光斜斜地从店外洒进来,谢瑾舟站在晦暗的光影里,白衣黑发,嘴唇轻抿,最后,很突然地,望着那只纸鹤,很轻很轻的笑了一下。
脸上的反应,矜持却近乎青涩。
段卿这个反应,觉得更有意思了。
他虽见过很多笑容,却从没见贵公子一样的少年这么笑过,谢瑾舟好像月亮一样遥远,又像雪花一样冰凉,待人却如暖玉一样体贴,一闪而过的青涩感比白纸更甚。
这是让人心生刺/激的反差。
段卿漫无目的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本只是想在信的结尾骚了一下的。
只是骚一下。
那是过于随意的一个动作。
所以在看着笑容消失,又悄咪咪地等一会儿,也没见到所以回来的纸鹤时,他心情也没那么失落,好像平静到有些熟练,段卿心说OK了,对方应该不会回信啦——不回才叫正常:不是早有预期么,谢瑾舟一看就是不会玩儿传纸条的男生,严谨得很,人不能因为一两次的意外就期待太多。
况且,期待这种东西很磨人的。
思绪走偏,段卿莫名想起多年前,他写了好多信给母亲却一封回信都没得到……
一句话总结,段卿长这么大,很少有期待得到回应的时候。
所以在确定纸鹤迟迟不飞回后,段卿熟练地掐掉多余情绪,肩膀无所谓耸着,他看向店主开了没关的电视机,屏幕上一个主持人拿着话筒讲:“附加不着边际的价值,或对事物注入太多期待是不值得的……”
“因为前者有限,而人生充满不确定。”
“所以不要再开始就高估一段关系……”【1】
段卿跟着主持人念了一句,然后很突然的,有一道柔柔的风声在耳边响起。
他侧过脸,发现一只纸鹤撞进了他的视野,飞得轻轻的,却在他心口重重撞了一下。
“这样把期待值降到最低后,你看到的说不定是惊喜。”【2】
电视机里,主持人悠悠地把最后半句话补充说。
段卿打开纸鹤。
里面没有内容,没有字迹。
但段卿在看清上面内容后,眉眼微微怔住了。
纸上画着一张人物速写:一个少年靠在店门口的椅子上,外面有阳光洒入,光影打在少年脸上,栩栩如生,几笔勾勒的眉眼慵慵懒懒。
正是十分钟前的段卿。
“……”
怪不得等了那么久。
一种莫名的感觉冲上段卿胸口,他看看画,再看看谢瑾舟,隐约回忆起在茶酒吧见到他时,对方也是递给过自己画本的。
话说当时本子里画了什么?
段卿还记得自己是个很表里如一的正经人,于是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
谢瑾舟看着段卿那好奇的眼神,又想到上次画本的内容,背微微僵了下。
他始终没回答。
始终得不到答案的段卿:“嗯?”
一直到好久好久以后,段卿还记得这迷惑的小插曲:校内的上课铃响了又响,店里的小纸鹤摇摇晃晃,他坐在椅子上,看谢瑾舟垂下眸,不言不语,阳光无声的洒下,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只有青春和秘密的种子在喧嚣发芽。
年少懵懂,或是就是这般令人不忍打破的模样。
……
但段卿本身是最擅长打破沉默的。
“同桌,你怎么突然安静了?”
“不过看你现在表情”,他笑盈盈凑上去,看着谢瑾舟清清冷冷的泪痣,轻轻颤动的眼睫。
以及那双睫下那双,他想看到更多看情绪的眼。
开玩笑道:“不会之前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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