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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大二结束的那个暑假起,李葵一就在有意识地减少自己回家的次数。她在北京找了些实习,最开始是在一家游戏公司的IP创意部做策划,实习工资很低,每月只有1500,但她跟的那个组长是她直系学姐,愿意手把手地教实习生,她便留了下来,做满了两个月。
到了大三,关于“前程”的话题被频频提起。宿舍里四个人,各人有各人的打算,李葵一在准备九月份的推免,卓晴报了个线上公考班,另两个室友则要考研。暑假时,三个室友约在图书馆里埋头苦学,而李葵一进入一家动画公司的编剧组实习了一个月,八月,她也加入了她们,整天闷在图书馆里复习专业课。
李葵一的绩点排名在前列,拿过国奖,也有比较亮眼的论文,因而她并不过多为推免结果担忧,反而是贺游原比较让她操心。贺游原本科在央美学的是纯艺,现在他想申请清华美院的设计学,最近这些天一直在忙个人作品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忙起来的时候反而喜欢黏人,软磨硬泡地把她从图书馆里拉出来,去酒店开了个房间,说是要一起学习。李葵一很想给他一个白眼,但他偏偏正经得要命,把酒店房间里唯一一套桌椅让给了她,自己老老实实地趴在床上对着电脑搞排版。
当然,酒店房间也不是白开的,每忙活半个小时,他就要凑到她桌前亲亲她,亲完再心满意足地继续工作。
和他在一起三年多,李葵一的道行无疑也修炼得极深,他把她的脸掰过去亲时,她脑子里想的还是鲁迅杂文的艺术特点。在A4纸上默完知识框架,李葵一放下笔,也拿起一旁的电脑,开始帮贺游原修改申请材料中“本人自述”的稿子以及复试答辩的PPT,权当作一种学习之外的消遣。
天色渐渐暗下,房间里光线黯淡,两人没起身开灯,任由面前的电脑屏幕荧光淡淡,照亮安静而专注的脸庞。周遭悄寂,只时不时响起几下细微而清脆的鼠标键盘声,还有些许唇齿相触时的嘬吻声。
晚上九点多,贺游原终于搞定了个人作品集,再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将其发给了事先联系好的打印店。他盯了好几天电脑屏幕,眼睛疼得很,文件发送过去后,他合上电脑,顺势歪倒在了床上,抬手摘掉眼镜,揉了揉眼眶和太阳穴。
酸痛感缓解些后,他起身来到李葵一身后,弯下腰,胳膊撑在她椅背上,脑袋贴着她的脑袋,耳朵碰着她的耳朵,边蹭她边看她帮她修改的文稿。李葵一指着电脑屏幕,询问他的意见:“我觉得这样改一下会让你的表述更清晰,而且也更能凸显你的个人特色,你觉得呢?”
“嗯,改得好。”他将下巴放在她肩上,懒了吧唧地说。
“除了本人自述外,其他书面申请材料你都准备好了吧?”她再次跟他确认。
“准备好了。”
“行,那明天你送我回学校时,我陪你去清华交材料吧。”
“嗯——”他黏黏糊糊地拖着腔调,又侧过脸蹭她。
李葵一脸颊被他蹭得痒痒的,忍不住缩了下脖子,把他的脑袋从自己颈侧推开一点:“贺游原你是狗吗?这么喜欢蹭人。”
“说话好难听啊你。”贺游原斜她一眼,哼哼两声。
李葵一没接他的话,又把她帮他修改完的答辩PPT播放给他看,并跟他讲解她这么修改的理由。贺游原认真听完,心情似乎十分愉悦,得意地说:“我感觉我好像被你包养了。”
李葵一眼皮子一跳:“……你说话也挺难听的。”
洗完澡,两人躺到床上去,都觉得有些累,胳膊松散地搭在彼此身上,很快闭上了眼睛。本来是什么都没打算做的,只想依偎着好好睡一觉,但夏天的衣物单薄,他们贴得比他们以为的还要近。房间里的空调正在制冷,他们手脚冰凉,身上却开始冒汗,过了一会儿,贺游原捉住李葵一的手,悄悄睁眼看她,一下又一下地在她手心里画圈圈。
李葵一的困意被硬生生地驱逐,她受不住这种酥麻,也睁开眼睛看向他:“你干嘛?”
贺游原没说话,直接靠过去亲她,带着她的手往自己T恤下摆里钻。李葵一手指碰上他紧致清劲的腰,立刻明白过来他想要做什么。他们太年轻了,一旦开始就容易没完没了,她便用手抵了下他腰腹,小声说:“下次吧。”
“为什么?”
李葵一认真道:“明天还要去清华送材料呢,我觉得我们应该用最饱满的精神状态过去。”
“……”
贺游原觉得好笑,“又不是面试,只是去趟招生办公室。”
“嗯……那也应该留个好印象吧?”
“谁会在意啊?”贺游原掐了把她的脸,“再说了,也不至于做完就直接精神萎靡了吧?”
至于的,李葵一想。
反正她会觉得累,又舒爽又累,每次做完,身体就像刚被从热水里捞起来一样。
贺游原继续牵着她的手在他身上作乱,气息贴着她,在她耳边哼哼唧唧地说:“我跟你说,一个男的这辈子最行的时候就是二十岁左右,正好就是我这个年纪,你要及时享受,知道吗?”
真是好不要脸。
李葵一把手从他手里抽离,忍不住嘟囔着反驳道:“你不会永远二十岁,但永远有二十岁的男人啊。”
话音这边刚落掉,她就看到他脸上笑意瞬间凝结,而后渐渐敛起。
贺游原眼睛黑漆漆地看她几秒,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没说,忽然,他把胳膊从她脑袋底下抽了出来,直接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李葵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那点困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知道,她又惹他生气了。
“对不起。”她的手轻轻拍拍他的肩。
他一动不动,不理她。
“真的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他还是没反应。
李葵一半撑起身子,探过去看他,晃晃他肩膀:“我……”却只说出一个字,就没能继续说下去。
他气哭了,不声不响地掉眼泪。
“对不起……”李葵一有点心疼,倾身抱住他,软声细语地哄,“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说这样的话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你都有我了,还想别的男人!”贺游原气得声音微哑。
“我没想……我就是……随口一说。”
“那你真厉害,随口一说就是难听话!”
李葵一无措地抿唇。她没想别的男人啊,那话真是无意间说出来的……唉,看来以后说话还是要先过过脑子。
“我只喜欢你……真的。”她伏在他肩头,小声说,“确实永远有二十岁的男人,但他们和我没关系啊。”
贺游原无动于衷,冷冰冰地撤了撤肩,不让她趴在他身上。
她从他肩上滑了下来,许久,都没再发出动静。
过了一会儿,贺游原听见轻微的吸鼻子的声音,他回过头,看到李葵一抱膝坐在床头,目光呆呆地流眼泪。
他心脏紧缩了下,立刻探过身抱住她,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明明是她惹他难过。他心疼地箍紧她,同时又为自己委屈不平,掰起她的脸凶巴巴地问:“你哭什么?你哭什么啊!”
李葵一搂住他脖颈,带着点啜泣的鼻音:“我觉得你好像不想原谅我……”
后来他有没有说原谅她,李葵一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他一边哭一边撞她,眼下皮肤和鼻尖都泛着红,却还是没有吝惜力气。她神识模糊地看向他,身体摇摇欲坠,他被她看得羞恼,就俯过身咬她耳朵,咬她颈上细青脉络,咬完又去亲她额头,喉结在她眼皮上磨。汗水和泪水一点一点地交融,弄得四处黏潮,头发也都打湿了,耳畔呼吸深深浅浅,最后一刻来临的时候,身体不受控制地贴近,声音颤着,眉毛皱巴巴地拧,汹涌热浪滚烫不息。
什么时候去洗的李葵一也不知道,洗完回来,贺游原把她丢在床上,自己躺到床侧,仍是背对着她。她迷迷糊糊地意识到他还没消气,心里泛起些郁闷,不是说床头吵架床尾和么,他怎么还气啊?
可她真的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哄他了,要不明天再哄吧,她把脸埋在他后背,说:“关灯吧。”
贺游原存心跟她过不去:“你不能关吗?”
李葵一无意识地蹭了蹭他:“我觉得你关的灯比较黑。”
静默半晌——啪嗒,灯灭了。
贺游原转过身来抱着她,嘴里还恶狠狠的:“反正你下次再这样的话,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他被哄好的那个点也太奇怪了吧?
这是李葵一睡着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贺游原也就是嘴上不饶她而已,实际上他已经原谅了她一千八百次。
当然,李葵一认为很多时候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是他太爱生气了。估计说给别人听,别人都不敢相信的,比如那次,她只是没摸他刚练完的腹肌,他就不高兴了,半小时没跟她说话。
后来李葵一买了张悬挂日历,贺游原一生气,她就用荧光笔把代表那一天的圆圈涂满,并在旁边备注上他生气的原因。
2019/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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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4……
“你怎么好意思委屈的啊?你送我那大蜘蛛……”李葵一瞪他,“真的,我都不想说。”
贺游原盯着客厅投影上正在播放的《Lucas the Spider》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说:“那你也不能冤枉我。”
“都2024了,还揪着2014年的事不放,你真小心眼儿。”
“就小心眼儿,怎么了?”
“你就是天下第一作精。”
李葵一说完从沙发上起身,去了趟卫生间,洗完手回来后,走到玄关处的挂历旁,在今天的日期下写道:好不容易碰到一个闲暇周末,陪他看动画片,结果他想起我没要他送我的第一个生日礼物,又委屈上了。
贺游原走过来,拿过她手里的笔,在她脸上戳一个小窝:“你凭什么说我小心眼儿?我最起码记仇都在心里默默记,你还要写下来,你知道前两天张闯来我这看到了这个我有多丢人吗?”
李葵一可以想象得到那个场面,忍不住笑起来。贺游原见她不知悔改,还笑,睨她一眼,扔掉笔抓起玄关柜上的车钥匙丢给她:“不是要去超市吗?你开车。”
李葵一把车钥匙放回原处,胳膊环住他的腰:“我不想开车,坐公交好不好?去距离最近的那个永辉超市就好了,买点蔬菜和水果而已。”
“行。”
两人牵着手,晃晃悠悠地穿过小区内的小道,去公交站。
贺游原硕士毕业后就进入了北京的一家大型游戏公司,做原画师。目前住的公寓是他租的,离公司很近,李葵一平时住学校的博士生宿舍,有空的时候会过来这里,和他一起做做饭。
以及,窝在小小的书房里和他一起创造一个名叫“奥妙小猫”的IP。
画风和故事都有些无厘头,但漫画传到网络上后,出乎意料地受欢迎。短短两个月时间,“青青园中葵”这个账号在网络全平台已经累积一百多万粉丝了。
有M机构想要签下这个账号,两人商量了许久,最终没有签,不过萌生了一些自己开工作室的想法。
就在今天,他们在网上提交了注册申请材料,就等着有关部门审核了。
今天的公交车等了许久才来,不过好像没有人着急。傍晚,车厢空荡荡的,李葵一拉着贺游原坐到了最后一排的座椅上,靠着窗户。她转头看向窗外,霓虹闪烁,车来车往,行人步履匆匆,天幕是黯淡的蓝,隐藏了情绪和喧嚣。
她心里的颜色随着窗外的景色一起流淌,斑驳陆离。在偌大的北京城,她有时会觉得孤独,但她还是想要留下来。最近这些年,她都没有回过家,起初过年时她还会回去,后来疫情席卷,她理所当然地跟家里人说回不去。即便如此,割舍仍然是一件很难的事,不算特别痛苦,但有时候,心里会蓦地酸涩。
贺游原没有问过她家里的事,她也一直没透露过什么,直到去年,她拿到博士录取通知,和他一起出去吃饭庆祝,她平静地看着他,跟他说其实她和家里人的关系不是很密切。与其说她信任他不会用这件事来伤害她,不如说,她觉得自己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受伤害了。
这不是她的错——当初这句她用来自欺欺人的话,终于被她平和而笃定地镌刻进血肉里了。
她以为她说给贺游原听后,他会说,没关系,我会好好爱你,但他却赞叹道:“你怎么自己都能把自己养得那么好啊?好棒啊你。”
她承认,那一刻,她心里也为自己骄傲起来了。
想到这里,李葵一脸上浅浅露出一点笑意,正在这时,贺游原凑了过来,把一只耳机塞进了她耳朵里,耳机里正在播放着他们一起听过无数遍的《红豆》。
“别放空,想我。”他不讲道理地说。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