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清冷,脚下虚无。众神殿内一尊尊白玉雕像浮在空中,泛着温润的光。天边一丝白若隐若现,仰头望去,竟能见到繁星与朝阳同存的壮观之景,彩霞环绕,祥瑞齐天,几只白鹤傍地走,一个垂着拂尘的男人悄悄穿梭在雕像之间。
终于,他在一尊雕像前驻足,并且疑惑的自言自语道,“真是奇了,他怎么能在这儿?”
这尊雕像半跪在地,面目狰狞,像是在控诉什么,男人皱着眉头打量这尊雕像片刻,猛地一挥拂尘,就地消失,去往帝君姜翎的寝宫。
姜翎的情况很不妙。他倚躺在木床里,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他紧闭双眼,感知到有人来他寝宫,他也只是虚弱的一摆手。
众人退散。国师师能呆在原地,他偏偏头,在确认姜翎的状态不是装出来的之后,师能眉头皱的更紧,他轻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姜翎虚弱一笑,“还能怎么了?说吧,你来是为了什么?”
师能四处打量一眼,这才焦急的踱步并小声道,“张昭为什么会在众神殿内?”
姜翎沉默一瞬,嗤笑道,“还真让他给高升了。师能,你知道,更改历史就可以更改修仙人甚至凡人的记忆吧。”
师能愣在原地,他瞪大眼看向躺着的姜翎,时光一转,仿佛看到了当时躺在地上被痛揍一顿的张昭。
艳阳天,姜翎身披狐裘,喝着热茶,坐在梨木椅里气定神闲的看着血泊中的张昭,天牢阴寒,只他们二人的隔间里,只有一间栅栏小窗通向外界,张昭鼻青脸肿道,“谁都可以更改历史,唯独我不可以。”
姜翎吹了吹茶,小声讽刺,“你说你,朝堂上和我作对多年,如今不为了家里人想一想,也得为你自己想一想,你在人界花了多久时间修行,才到如今的地位?”
“和我作对,既往不咎,但这次不行。史官之笔可以清除甚至改变芸芸众生的记忆,我要求你,把楚家所有人都塑造成十恶不赦的混蛋。”姜翎懒散的抬眼看向张昭,哪知张昭也勉强抬起眼皮,嗤笑道,“你想的美,你也知道,楚释为了姜家的江山社稷立了汗马功劳?楚释是楚释,楚政明是楚政明,你这种卑鄙小人不配为修仙帝君!”
手中的茶杯被姜翎一怒之下捏了个粉碎,他半笑不笑的看着地上的张昭,张昭闭上眼,有气无力道,“怪不得你的亲生儿子都对你心存恼火,姜翎,你太小看文臣的风骨了,不是所有人都会屈从于帝王威仪。”
“那没办法了。”姜翎顿了顿,邪恶一笑,缓缓道,“南庭张昭张氏一族,为了私利,意举谋反,张昭处以极刑,然帝君心善,放张氏一族家眷流放。”
张昭安静的躺在地上,勉强一笑,他甚至挑了挑眉以示挑衅。天牢外的阳光正盛,光芒堪比姜翎寝宫里的烛光,师能安静的呆在原地,手心里是姜翎赐他的史册。
姜翎居于上位,友善的看他,“修仙姜家的江山社稷,就看你了。”
师能张了张嘴,他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小声道,“陛下,你确定要更改楚家的历史?”
姜翎眯了眯眼,“怎么,你也不想?”
师能垂下眼皮,扯起一个勉强的笑,姜翎轻咳几声,继续道,“难道,你也支持楚家?你也希望楚政明夺权?”
师能果断摇头。姜翎不解道,“那为何,你与张昭都不情愿更改历史?”
师能闭眼,沉重的叹了口气,“陛下,这件事,殿下如果知道,他会怎么想?”
姜翎嗤笑道,“我活了多少年,他才活多少年?我做事还需要征求他的意见?”
姜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摇摇头轻笑道,“师能,你可知我这副样子是谁造成的?”
师能一睁眼,疑惑道,“我不知。”
姜翎神秘一笑,他像怕有第三人在场一般小声道,“楚政明啊。”
师能深吸一口气,他直起身子,紧盯姜翎。姜翎哂笑道,“争权夺利,上至天庭,下至人界,用上什么卑鄙手段都可以理解,只要我们赢了,那我们做的就对,你说呢?”
烛火一瞬摇曳,下位的师能捏紧了手中的史册,上位的姜翎双眼如同鹰隼紧盯师能,两人站位之间的空间扭曲变化,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喊震慑天地——
“殿下!”
那是陈立恒的呼喊。
陈立恒居于剑阵中,着急的看向深陷魔兽军团、但已脱力维护法阵的姜谋。身后的陈嘉明扬手续上剑阵法力,大声道,“立恒,你去照顾殿下!这里有我!”
陈立恒不敢耽误,临去前侧首对徐春嘱咐道,“徐春,护好爹爹!”
他指尖轻点,云熙空中一个打转,便跟随他整个人飞向姜谋,路过正在酣战的楚释,还顺手刺了一剑张牙舞爪的莫庞,莫庞一怒,转头就要去抓陈立恒,楚释再化剑阵,认真道,“来来来,你的对手是我!”
姜谋脸上涔了汗,看着眼前不减反增的魔兽,他暗自嘀咕,“怎么数量越来越多?”
就在他脱力维护法阵时,身后一暖,原来是陈立恒续上力了。姜谋微侧头,“这些魔兽数量怎么不下降呢?”
陈立恒没说话,只是使劲儿给姜谋续了部分内力,他扬手接过云熙,猛地一蹬大地,整个人凌空而起,一套动作把地上的姜谋看的一愣一愣的,陈立恒于空中调转姿势,默念道,“对越在天,骏奔走在庙,不显不乘,无射于人斯!”
如此重复多遍,地上泥土逐渐化形为千骏,陈立恒猛的睁眼,手中姿势再变,云熙在他周身化形无数,淡蓝色剑气纵横天地,地上的千骏也沾染了云熙的剑气,怒气冲冲的向魔兽冲去。
陈立恒气定神闲的看着为首的那匹马,千骏奔腾,剑气不断,泥土化形的数量也不断,魔兽渐渐被万马奔腾的气势和力量冲垮,它们站在远处,不敢轻举妄动。
姜谋赞赏的看向空中的陈立恒,楚释抽手称赞道,“立恒哥的化形之功当真了得。”
陈立恒唇角一弯,扬声道,“楚释,你那边还有多久解决完?”
楚释握着瑶光,反手挡住莫庞的攻击,大声道,“只消片刻!”
一阵激烈的对抗,楚释拉开与莫庞的距离,平稳落地后,楚释顺时针变换阵势,瑶光随着他的手势调转,剑气乍现,楚释在刺眼的白光中弯起唇角,志在必得的看向不远处的莫庞,“吃的太多,你不觉得,你的身体太笨重了吗?”
莫庞站起身,不耐烦的捶胸顿足,楚释的头发被剑气所带的飓风吹散,整个人立在风口,堪称潇洒的指挥瑶光的分身们对莫庞无孔不入的攻击,因为身躯庞大,莫庞挥斥的角度有限,很快,他的周身被瑶光插遍,莫庞怒啸道,“你以为,这些小刀就可以杀我?”
楚释猛地一收手,他的身后淡蓝色符阵骤显,他俊俏一笑,语气淡然,“当然不是。”
插在莫庞身上的剑随着符阵的燃烧,如同被外力牵引一般,四面八方的拉着莫庞趴在地上,莫庞站起不能,它眼中红光一现,站在远处披头散发,如同鬼魅一般的楚释果断扬手化了符盾,莫庞的魔咒与符盾相撞,顿时漫天猩红碎片。
“暗算的招数用一次就够了。”楚释自信一笑。他抓紧瑶光,带着它旋转飞向天空,眼中狠厉一现,正要对莫庞处以火刑,就在这时,趴在地上的莫庞嗤笑一声,楚释顿时头疼如裂,从空中坠落。
瑶光脱手,楚释的神智被困于莫庞制造的梦境中,那个梦境一如既往的真实,他梦见自己身着皇服,对面是天牢中饮茶自得的姜谋。
“所有人,列阵击鼓!”
地面轰隆隆的一阵,所有修仙士兵得令各归原位,陈嘉明站在指挥台上,身前是困于剑阵中的莫庞,身后是百万大军,他猛地扬手,手中红旗一挥,身后军队齐刷刷的抬起圣镜。
白光乍现。空中的楚释浑身一热,仿佛人在烤架上,他一愣,一时竟分不出是幻觉还是现实,突然,他感觉肩腰处一暖,原来是远处的姜谋飞向他,并稳稳地接住了他。
姜谋背着江行,手里握着瑶光,眼睛正一眨不眨的担心看他。楚释逐渐从梦境里恢复,看着姜谋,他一愣,又赶忙看向地面,只见陈嘉明站在修仙大军前,一扬手,身后的军队再次利落的布好阵型,一面面镜子重新被士兵们举起。
日光反射,纵使莫庞作为始祖可以操控人的梦境,但攻击他的修仙人数量如此之多,莫庞也是有心无力,很快,它的肉身在火焰中燃烧殆尽。
楚释开心的看向姜谋,“殿下,这是你的主意?”
姜谋看着他,点点头。楚释一笑,便是世间最美的桃花,也不及他的风采丝毫。姜谋情不自禁道,“我突然发现,你好漂亮。”
二人已然落地。陈立恒在姜谋身后听到这句话,没忍住笑出声。楚释笑得浑身颤抖,“殿下,放我下来吧。”
姜谋一愣,连忙点头放他下来。陈立恒捂着肚子,笑容满面道,“殿下这是想太子妃了吧?”
姜谋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他转移换题道,“我的意思是说,碰着色欲之魔瓦略,咱们可以让楚释女装,勾引瓦略出来。”
楚释一脸难受的样子,“殿下,您可折煞我了。”
三人望向远方,数量堪称浩瀚的魔兽军团已然不见,朝阳初升,彩霞动人,一个少年模样的男孩奔向莫庞的尸骨,他好奇的打量,指着尸骨问站在一旁的陈嘉明,“爹爹,这个就是始祖的尸骨?”
陈嘉明点点头。徐春绕了一圈莫庞的尸骨,开心打趣道,“爹爹,让我取下来一块给之玲小姐做骨哨吧,她那么贪吃,倒也是符合暴食的性子。”
说完,他站在原地开心一笑,猝不及防的脑袋后被陈嘉明轻轻一锤,陈嘉明语气稍显严厉,“恶魔的东西轻易别碰,当心对自己不好。”
徐春捂着脑袋只是笑。楚释愣愣的看着徐春,问陈立恒道,“这个孩子是?”
陈立恒轻松道,“陈小姐的四大家臣之一,徐春,啧,多亏陈小姐高抬贵手,同意徐春跑这么偏远的地方。”
姜谋哈哈大笑,“陈家二小姐我也有所耳闻,她怎么不跟着来边关玩啊?”
陈立恒摸了摸头,不好意思道,“殿下说笑了,之玲太小,在家里又是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有月亮的,谁都不敢让她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姜谋轻闭眼,摇摇手指道,“那就错了,我听说这小丫头还会点截流心法呢,是吧楚释?”
楚释站在一旁无奈的点点头,姜谋看着楚释若有所思的问道,“说起来,楚释,那日你为什么要让着陈之玲呢?”
楚释叹口气,“去赢一个小孩子,胜之不武啊。”
陈立恒上下打量楚释一眼,大声道,“那可不对,陈之玲一急能把他哥摁在地上揍,你这样可就有点瞧不起人了。”
姜谋和楚释都是尴尬一笑。
朝阳东出,士兵四下忙碌,三把宝剑放在一边的草地里,芦苇招摇,姜谋三人躺在芦苇丛中,姜谋闭眼轻声道,“都别吵,我要好好睡一觉。”
陈立恒看着彩霞,也轻声道,“其实,我也想家了。”
姜谋眼睫一动,他扯了扯嘴角,没作声。楚释翻了个身,认真看向姜谋的侧脸。
太子殿下的脸色疲惫但神采依旧,边关几日已经把他的肤色晒成了小麦色,他的唇角向下,比起以往,整个人桀骜之气略减,有了一丝沉稳的味道。
楚释转过身,看向朝阳叹口气。等到姜谋上位,他一定会同意自己远离纷争,浪迹天涯的。
他想要的自由,一定会有的。
这么想着,楚释安静的闭上双眼,弯了弯唇角,很快进入梦乡。
此时此刻的边关难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