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的思索。
少年眼神渐渐明亮,隐约有所悟,但仍未立即给出答复。
陈寸心站起身,走到陈九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落阳镇与你对战之人,赵传久,出生西北,早年家中遭逢变故,父母死在墨鳞族手中,妻儿也被掳掠,被迫潜入内陆仁安城做间谍,是我派人救了他一家。当年他被抓时,墨鳞族给他注射了两种基因药剂。”
“嗯,听他说过,墨鳞与兽族的基因。这人命挺硬,竟然能扛过来。”
“人体是世上最不可捉摸的容器,坚韧、易碎,二者皆俱,”陈寸心点评一句,接着道:“问题就在这里。在两种基因完全与他本身相融合后,使其产生进化,体魄、五感远超常人,变身之后更是有质的提升,唯一可惜的是,他这十年沉醉于机械制造,完全没有进一步开发自身体魄的想法。”
陈九脸色不太好看,阴阳怪气道:“还真是个为我量身定做的好对手。”
老人得意笑道:“当然,这枚棋子可是爷爷为你精挑细选出来的,根据你过往表现出来的实力为评判标准,他的体魄强度超你一等,但没到不可企及的地步,刚刚好。可惜,在你们的交锋过程中,我没发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亦或者说你过于自负,一边想留着后手对付尚未可知的黄雀,一边又想堂堂正正的碾压赵传久,幼稚至极。狮子搏兔,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尚且要用尽全力,更何况你与赵传久之间,还远达不到这种地步。”
陈九撇撇嘴,不服道:“昨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太过诡异、紧凑,导致我根本无法全身心去对付赵传久。正经的,如果真是毫无顾忌的生死相博,哪怕不动用秘技,我也有把握耗死他。”
陈寸心反问道:“怎么弄?耗多久?战场之上,向来是速战速决,拖着对你很有利么?以你的水准,本该几分钟内解决才对。论及对自身力量、体魄的掌控,以你这个年纪来说,同龄人中几近巅峰,可你不懂怎么使用这份力量,来对付别人。拿最小的力,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陈九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富人家的孩子钱多,想怎么花怎么花,想怎么浪怎么浪。穷人家的孩子,就得精打细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是这意思不?”
力,要打实,打在该打的地方。
老人嗯了声,皮包骨的手臂按在陈九肩膀上,另一只手迅速轻点过去,太阳穴,后脑,眼睑,耳根,喉咙,侧脖,颈椎,小腹,手肘,肝脏,腋下,陈九的整个上半身几乎无一幸免。
陈寸心说道:“刚才掠过的这些地方,有些是人体本身的弱点,有些是你旧伤所在的地方。如若只针对后者,只要想,哪怕我把力量控制在一个普通成年人的程度上,也能轻而易举的击溃你。这是不是比费劲吧啦的召唤天雷劈你要简单多了?那该如何快速找到敌人身上的弱点,并击溃它们?简单,先了解人体的构造,兽族的构造,墨鳞的构造。进阶之后,便是去找‘气’、‘力’的破绽。一法通则万法通。杀人,是最快、最直接,最有效的训练方法。试试?”
陈九一咬牙一跺脚,高声道:“试试就试试!”
早前他执着在一个思维定势里,画地为牢,总觉得杀伐这二字是双刃剑,伤人更伤己,因此而导致人性逐渐泯灭,兽性逐渐递增,到最后一旦把握不住,将彻底沉沦,个中风险太大。
但今天被站在高处俯瞰的陈寸心猛然点醒,戳破了这个思维牢笼。
杀人术为剑。
剑在我手,自随心意动。
老人扯扯嘴角,脸上露出几分寡淡笑容,说不上来是赞许亦或嘲讽。
他轻声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爷爷不吃这一套。说说,后来被那位天人抓走之后,发生了什么。”
陈九诡异一笑,明显没憋好心思,说道:“把力量控制在与我相近的地步,强些也行,攻过来。”
老人察觉到有丝不对劲,但压根没当回事,压制住自身力量反手就是一巴掌,与昨夜梅缕的情况一般无二,看似必中的一击被少年轻松躲过。
飘逸侧身扭开,陈九淡定道:“有迹可循。”
陈寸心有些不信邪,扇过去的巴掌横向做刀,直扫少年脖颈,这次他并未再躲,伸出两指扣住老人手腕。
二者相触时,老人那看似干枯瘦弱的躯体中,爆发出磅礴力量,陈九拿身体做容器统统收下,脚下小楼轻微颤动,分秒之间他借势一拉,以肩膀撞向倾倒过来的陈寸心。
“到此为止吧。”
话音落下,陈寸心随之后撤躲开,坐回原位。
陈九笑眯了眼,说道:“您这是在作弊?”
老人目光中透着浓浓赞赏,给出了与昨夜梅缕一样的评价,说道:“同境无敌,我再压制力量与你打下去,自讨苦吃。这一手炉火纯青的借力、卸力之法,很不错。西海黄氏秘技,名不虚传。”
陈九耸耸肩膀,满脸理所应当之色,说道:“那几脉遗民当年被冠以人族‘叛徒’的名号,就此逐出大陆远赴海外,顶着天灾,还有墨鳞、兽族的威胁活到今时今日,能没几分真本事么?没本事早他妈死了。总之昨晚被那位脑子有些拎不清的天人关起来后,就这么跟她过了几招。那时不自量力,对其动了杀心,因此自废四肢经脉。我那便宜外公后来给我注射的药剂应该挺珍贵,效果不错。”
陈寸心敏锐把握到一些关键词,皱眉反问道:“脑子拎不清?”
陈九目光游离,有些心不在焉道:“嗯,这些所谓天人,身上的人味很重,‘天味’很淡。”
他似乎想起些什么,语气忽然变得很暴躁:“师夷长技以制夷,总觉得它们是潜伏到人类社会中学习来了,取长补短。这恐怕,不是个好事儿。草,真他妈笑话,战胜方还这么兢兢业业努力进步,让不让人活了?他妈的。”
陈寸心一针见血道:“人性中的坚韧、勇敢,使得它们所瞧不起的低等文明,硬生生活到现在,活得还很乐呵,天人们自然心有不甘,也要‘学会’。先做人,再杀人。可话说回来,每次提到天人的事情,你总会变得易怒,暴躁。”
陈九皱起眉头,指着自己脑袋说道:“原来不是说过么,我有病!病得不轻。”
老人敲打着桌面,脸上的皱纹挤压到一处,笑意浓烈,说道:“知道,上次你还当着我的面吃药来着。后来爷爷心想,你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脑子的病是大病,得治,便派人采集了当时残留在地面上的药粉残渣,送检分析。”
陈九不自觉地抽动几下嘴角,呲牙咧嘴道:“我真他妈的服你,心眼比陈起肚子上的肥肉还多!送检结果怎么样?是实实在在的药吧?没什么秘方吧?”
老人一点儿也不介意孙子的无理,笑呵呵说道:“没秘方,多种中草药提取精华碾压成粉,镇定安神,跟你说得一样。可还是那句老话,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年纪轻轻把药当口粮可还成?于是爷爷花费重金从安天城星空学院请来一位医学系的教授,她主攻心理学,从业至今治好许多患者,其中不乏一些声名赫赫的大人物。”
陈九眼皮直跳,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老家伙真是找人给我治病来了?还是说,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皱眉问道:“人来了?”
老人点点头,说道:“才到没多久,此刻正在红楼中。”
“能不去么?其实我自己也是个医生来着,头些年黄村里的花花草草都是我在照顾。”
“你觉得呢?”
陈寸心没给少年扯皮耍赖的机会,一把薅住他的胳膊,二人周身隐约有雷霆闪烁。
陈九耷拉着脸,有气无力道:“您不至于吧?”
老人看也没看他,率先推开房门出去,说道:“雷霆可以断绝你乱七八糟的心思。”
“得,你牛逼。”
陈九跟在老人屁股后头,坐上狭小电梯一路来到三楼。
短暂的功夫里,陈九脑海中思绪百转。
陈寸心这老狐狸向来不会无的放矢,落子之处必有深意,今天这一茬,真就是单纯的爷爷找人给孙子看病?应该不止,得防着点。
“叮……”
悦耳的提示音打断了陈九的思索,三楼已到,电梯门打开,一眼望去,他忍不住赞叹道:“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红楼‘别有天’的绰号,名不虚传。别有洞天呐。”
三楼会客厅不同于顶层藏书阁内的简朴、逼仄,空间极大,通体用屏风做隔断,明亮大理石地砖呈云白,淡银色的精美纹路游走其上,复杂吊顶层次分明,华贵莲灯轻垂,浅色真皮沙发另配有两坐贵妃椅。
墙面浮雕是九匹骏马,栩栩如生,年代久远的青花瓷瓶近乎人高,摆在入口处两侧,两根玉般洁白的象牙处于东位,还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宝,陈列在客厅展柜上。
算上今天,陈九一共来过红楼两次,每回都是单刀直入杀向顶楼找陈寸心,今天首次来三楼会客厅,没想到其貌不扬的红楼内,竟然能有如此奢华的装修布局,风格与低调简朴到不像话的陈寸心完全不符。
老人听着少年的赞叹,没太大反应,淡淡道:“顶楼自己住,合心意便好。三楼、四楼是会客厅,得合别人心意。”
二人说话间,一位穿着普通的中年妇女从屏风后缓缓走出,身上背着个大包。
她微微屈身,浅笑道:“凌悦宁见过陈老。”
说着,她看向少年,接着道:“你好,九少爷。”
少年也在看她,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四十出头的年纪,平平无奇的外貌,只能算作五官正常,皮肤有点偏黄,头发上没有多余饰品,一根皮筋绑住及腰长发,扎作马尾。身材更普通,不乏这个年纪应有的臃肿,脸上、腰间、大腿,肉眼可见的鼓囊。
气息,尤其杂乱,跟普通人无二。
陈九绷紧的心弦略微松下几分。
他嘴角微翘,脸上挂起迷惑性极强的纯真笑容,三步并两步快速走到中年女人那边,双手交叉置于身前,微微点头示意,彬彬有礼道:“您好,凌医生,我是陈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