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父亲的心情明显比来时好了些,有心情看周围的风景了,“以后食堂的菜吃腻了,就可以到这些店里来吃 饭。”他指了指那片商业广场。
李杨随口应着,但他知道,自己不会常来吃的,家里的经济情况他知道,他还没那么不懂事。
“你说这怎么这么多卖自行车的呢?”路过篮球场的时候,父亲问。
“沪海大学大多是沪海的学生,可能他们双休日要骑车回家吧。”李杨答道,其实他知道肯定不是,宿舍楼离教学樓那 么远,走起来十多分钟才能到,这些自行车,恐怕是学生们上课时候的交通工具,可是他不能说,如果父亲知道了,这一辆 车少说也要一两百,不就是十多分钟么,他早起一点,走着去,也是一样的。
“恩。”父亲深以为然,对于未解的知识,他一向是听儿子的,兒子是大学生,儿子比他懂得多。
食堂的菜是套餐,一个小葷一个大葷,两个素菜。父亲连连点头,不错,很实惠,这样的菜要是在外面的店里 吃,至少要几十块钱。
父亲点的是大排,李杨点的是炸鸡腿,父亲只咬一口,就把大排放进李杨的餐盘里。 “甜的,我吃不惯,你吃吧。你说 这十几二十个菜,居然沒一个辣椒菜,这要怎么吃啊?”
“沪海人不吃辣。”李杨啃着鸡腿,看到电视里的肯德基,他很早就想嘗一尝这样的炸鸡腿的滋味了。味道嘛, 一般, 还不如妈妈炖的土鸡腿好吃。
“要不要让你妈给你做罐辣椒酱寄过来。”
“不要了,邮费都要好几十块呢,我去超市买,也就几块钱一罐。”
“哦,对,去买罐,吃不惯就放点辣。”
吃过饭,父亲陪着李杨在食堂旁边的小超市买了些日用品,其实也不算多,大多数东西都从家里帶来了。
找人打听到了银行的位置,父亲郑重的把七千六百块钱存了进去,看着加上刚刚已经到账的两千块,正正好好变成了九 千六百的存折,父亲滿足的松了口气,“拿着。”他把存折给了李杨。
“爸,你拿着吧。我用这張卡就好。你可以在家里往存折存钱,我这边取,也不用花手续费了。”
“也好。”父亲小心翼翼的把存折层层包裹起来,放在了包袱的最深处。
再次回到宿舍,舍友们和他们的家长也都在了,看到李杨回来,都很友好的自我介绍,离门口最近穿着球衣,高高大大,抱着篮球的是唐云,沪海人,二床,靠门的上铺,旁边西装革履的是他的爸爸,他妈妈也来了,正趴在他的床上帮他吊蚊帐。 一床下铺在自己整理床铺的是孙海,苏江人,他的妈妈妆化的很细致,正在分发海苔等特产零食,她靠近李杨的时候,李杨只觉得一股香风袭来,这是他第一次闻到香水的味道,“我们家孙海从小娇生惯养,什么都不会,请你们多多照顾 了。”帶着玉手镯的手拉住李杨的手,搖了搖。
“妈,没你事了,你回去吧。”孙海很为自己的母亲丢脸。
另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正拧着抹布细细擦着四号书桌的仿佛邻家大姐姐般看上去最多三十岁的,令人跌破眼镜的 , 是四床姜黎明的妈妈。
可惜,四人中唯一戴眼鏡的,就是姜黎明,他靠在阳台推拉门上看着手中的书,轮到他自我介绍时,淡淡的说, “姜黎明,江浙人,这是我妈妈。”
“李杨,西江人,这是我爸爸。”突然,李杨觉得,自己那穿着卷到膝盖的黑裤子,解放鞋,破了两个破洞的白色綿背 心,帶着草帽,黝黑而消瘦的父亲,和这个房间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父亲似乎也是这么觉得,和这一堆西装革履,白衣飄飄,或是细致富态的家长们在一起,格格不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阿杨,你和同学们好好相处,我走了。”他用木棍挑起放着棉被的那个包裹,往楼下走。
“爸。”李杨追了上去。 “火车票不是明天的么?这还有二十多个小时呢。”
“没事,我在火车站等一等。差点忘了。”李刚掏出被布包裹的最后四张红色钞票,把布展开,把上面那红艳艳的钞票给了李杨,空空的布袋重新塞进口袋,“这半个月你先将就着花,等到十五号你妈的八百块工资发下来就给你打过来。八百块一个月够了么?不够的话……”
“够,够,我吃饭一个月就吃三、四百块,不用那么多。”
“那就好,不够的话跟我说,出门在外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不仅仅是吃饭,家里的事情你不必操心,你好好读书就 好。”
“爸,到这住一晚再走吧。”
“不了,都是送孩子的家长,住的地方也难找,到火车站睡,也是一样的。別送了,我认识路,去和室友多认识认识, 好好相处。”
父亲没让李杨送下去,李杨只看着父亲,在中午的烈日下,越走越远。看着手上红得刺目的四张钞票,他知道,父亲是舍不得住宿,那意味着,这四張鈔票至少要少掉一张。突然,他觉得刚刚觉得自己父亲和那些衣着光鲜的家长格格不入的自己,是那么的面目可憎。
回到宿舍,有气无力的整理好自己的东西,晚饭,是唐云的爸爸硬是要请所有的家长,室友,在外面被称为宏基广场的饭店里吃的,吃饭时他才想起来,父亲身上的钱似乎只剩下上次找零的几个硬币,来时的茶叶蛋也吃完了,水也喝完了,
这从等车到坐车回家的三十多个小时里,父亲要吃什么?喝什么?所有的钱都留给了他,自己却……在饭店内置的洗手间里,李杨用水狠狠的冲了把脸,冲去脸上热乎乎的液体,在另一个路人甲看神经病般的眼神里,坚定,而骄傲的说: “父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