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观鹤被送往急救室的时候,意识已经不是很清楚了,恍惚之中,他听见细碎的话音。大约是在说他的病情,大约是胃部受到了刺激,内脏被挤压过,如今似乎又发炎出血了。医生应该还说了更多,但他眼前终于昏黑下去,陷入如死海的宁静之中
冷色的消毒灯下,手术刀剖开肌肤,手术室外,医疗车在走廊被推动,咕噜噜的声音吵闹至极,
光源照得他眼皮沉重,可身体的冷意与沉重让他忍不住紧咬唇齿,汗水从额头上滑落,搔痒的冷意一直落到耳朵上。再次睁眼,他的眼球连转动都有着生锈股的涩
谢观鹤意识有些恍惚,肺部的呼吸有着血腥味,身旁的仪器发出细小尖锐的声音。很快的,门被打开,小奏和几个人快步走过来,帮他调整着床的角度。谢观鹤仍在努力调整着呼吸,却听见小秦道:“小谢先生,已经检查过了。
她顿了下。又从荷包里拿出手机。递给谢观鹤,“这是饭店后厨的录像。”她身后的人将铁制的圆饭意放在他卓旁,紧接差。便是一份检验报告窗外的天空已经是暗沉一片,月亮悬挂在天空之上,月晕轻柔地包裹着月亮。
狭窄的病房之中,一团臃肿的影子缩在角落当中,似乎在蠕动,又似乎在抽动。
咔嚓声骤然打破空间中的沉寂,门被推开,紧接着灯光大亮。角落中的影子迅速抬头,却愈发怯弱的,将自己缩在被子当中。一谢观鹤
这会儿他仍坐在轮椅上,沉静俊美的脸上有着苍青色,清减的身材被宽大的病号发衬得更为脆弱。几瓶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固定在轮椅上给他输液。他身后则站着几个人,各个五大三粗,脸色不大好看
观察到这点的温之皎将被子裹在身上,一言不发。
中午的事情发生后,她便被关到了这个狭小的病房里等消息,原本她以为等到下午就差不多了,谁知道一直等到凌晨一两点温之皎本来就做贼心虚,当时见他浑身是血,已经吓得够呛了,又给关到现在,这会儿魂都快吓飞了。她眼泪不断流着,一面却观察着谢观鹤,
谢观鹤身旁的人将一个汤盅放在病床尾部的柜子上,又俯身和谢观鹤说了会儿话才离开了。门合上,谢观鹤只是推着轮椅,到了她身前,望着缩在角落的她昏暗的灯光下,温之皎仰视着坐在轮椅上的谢观鹤,抢在他说话前先道:“不是我,跟我没有关系!谢观鹤怔了下,却见她眼泪流得更凶,一头蓬松的卷发有些乱,脸色苍白,眼睛也红着。一眼看过去,无措干净,犹如惊弓之鸟。当时在鸟笼之中,她也是这样的吗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
谢观鹤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道:“顾也给大多数的菜下了药。
他说完,便看见她长长呼出一口气,仰着脸看他,湿润的唇在月光下如同饱满的草莓,“是啊!就是他在干坏事啊,跟我没有关系,我当时被他抓住了。"她裹着被子,身体却直了些,朝着他,“你当初那样害我,让我受了那么大的罪,我都没有对你做什么。温之皎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满是忧伤和委屈,视线直直地追着他,像是把自己的肚子摆给他看,好获取信赖似的谢观鹤曾经无数次梦见过她,模糊不清的面容,翘起嘴,吃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和所有梦境一样,并没有什么逻辑,有时候是哪些照片里的场景,有时候是现实中随意一瞥的场景的重新构建她无知无觉地张着嘴,唇上染上各种食物,凑近他,想要与他共尝。
江远丞看她看得很紧,但他不是没有办法见她一面,把那个模糊的人影填充上的。他也曾动过心思想一探究竟,但却没有,因为没有必要。人一生之中会有很多欲望,不是所有欲望都需要满足
就像那个附骨之疽的梦境,起初他几乎难以抗拒,不断逃避入睡,想过无数种方法。再到后来,他掌握主动权,尝试着控制梦境,也控制着那个面目模糊的人。最后,那些梦,连带着她再也没有出现过。明明是凌晨了,月光为何这样的亮,为何在亮着灯的狭小病房里,仍照得人如行在夜色当中?
床脚柜上,一盘新鲜的苹果散发着馥郁的香味,苹果旁,则是一盅温热的汤
谢观鹤看着她的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好几秒,他抬起手拿起一只苹果,放到她面前。她红通通的眼睛里,显出了些茫然,却还是伸出手接过,“下毒了吗?‘他闻言顿了下,道:“小奏说,你中午到现在都没有吃饭。
温之皎哭得更厉害了,“我害怕,我不想坐牢,我是无辜的。”她说着,却已经张开嘴,咬下了一口红。脆而带着汁水的声音,像是所有的无奈、冤屈、害怕都在唇齿中,与果肉果汁混做了一团。这一颗苹果,让她察觉气氛不像想象中的严峻,因此话多了起来。
”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这里那么小,我感觉又闷又害怕。
”手机都被你们没收了,我什么也做不了,好可怕!“
”你不觉得丧良心吗?这些天我老老实实按照你爸爸的说话去看你,可是你就这样.....
温之皎说话含含糊糊的,伴随着啃咬苹果的清脆声,谢观鹤的喉结动了下,只觉得苹果的香味要将这狭小的空间塞满。他的呼吸当中,也只能嗅到遮掩的清香。而她像是啃完了苹果,也恢复了气力,被子从身上滑落下去。她仍穿着病号服,盘着腿坐在被子上,手撑在地上,眼睛里有着碎光,话语带着水果的香气,“你肯定知道我是无辜的了,要想报仇你就去找顾也好不好?放我走吧,或者起码换个病房吧,这里真的好窄。和电梯里如出一辙的个性,也是和梦境中,如出一辙的喜怒无常。
谢观鹤的眼睛窥着她红而湿润的唇,语气平静,“你是不是无辜的,温之皎,你心里清楚。
温之皎眼睛缓慢瞪大,“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从头到尾没下过药啊!‘
谢观鹤道:“那一份汤。
温之皎眼睛更大了,“你在说什么啊?
谢观鹤抬起手,拿起炖蛊挑开了盖子,将那份汤放在她身旁,“这份汤,是牛肉、乌鱼、雁炖煮的汤。他说这话时,还是四平八稳的样子,可几近恶毒的,带着戾气的情绪搅动着他的五脏六腑
温之皎迷惑起来,又显出了些无辜和无措,“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这些菜都是饭店准备的啊,你要怪就怪饭店啊,或者顾也。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自小在道观中长大,遭的也是道教的礼。道教之中,一共忌四种食物,分别是牛肉、乌鱼、雁、狗肉。如今一份汤,倒是破了三种忌口。谢观鹤不打算解释,只是俯下身看着她,她脸上还有残留的泪痕,面容在夜色中也有碎光。他伸出手,拿出了手机,扔到了一边。很快的,模糊的对话声传了出来
“这几道菜,全、全都撤了,他吃不了这些。
“好的好的,温小姐。
“嗯......等下,还还要加几道菜,就是嗯,我看你们这个三宝飞龙汤上说是很滋补啊。你们加上吧,就是炖的肉,能不能换了啊?“可以,只是不知道您要换成什么呢?‘
“嗯我看看手机,就.....换成牛肉、乌鱼、雁,狗一一不,狗肉就不用了!‘
即便十分模糊,她的声音却也清楚地浮现在空气中
谢观鹤仔仔细细地看着温之皎的脸,她咬住了唇,月光让她的脸上染了一层霜,也映在她的唇上。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些地方,像是凝固住的漂亮玩偶,可没几秒,玩偶慢慢地活过来了,她抬起头,唇也翘起来,话音无辜又可怜,“我就随口说的啊,再说了你出事,肯定是因为顾也的药啊.....跟我没有关系啊。“这份汤,几种肉起了反应,和我现在服用的药互斥。”谢观鹤深呼吸,低声道:“至于那些菜,我没有动过。他继续道:“温之皎,你破我的忌讳,是为了报复我。
温之皎的手缓慢摸着被子,她像心事重重的小孩,努力想要穿衣服似的把被子扯来扯去。却又像尴尬或者无措似的,眼睛凝着空气的某一个点。空气安静了许久,温之皎不去抓被子了,而是抬起手抓住他的手腕,泪水不要钱似的撒了下来,“我又不知道你会吐血啊,谁想到会这样嘛,你当初那样对我,我只是让你吃点东西啊。谢观鹤平复着呼吸,她抓得很用力,他没有甩开她的手,而是反手捉她手腕
他俯身更近,几乎和她的距离只有一息,语气没了平静,而是如从牙根挤出的话音,“二十几年来,我从没有破过一次忌讳,我该感谢你起码没有加上狗肉吗?温之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用力咽了口口水后,才小声道:“狗很可爱。
而且你就是狗啊。
她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继续哽咽着,流泪,“你不能这样啊,我没有坏心的。真正有坏心肠的人是顾也啊,他只是没有害到你。我是一不小心的,你不能对我动手,江家不会放过你的!”谢观鹤几乎想要掐死她,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狡辩。他的呼吸已然紊乱至极,唇齿间几乎有腥味,他松开攥住温之皎的手,而是扶住了她的脸颊。再往下一步,就能让她和这几日的梦魔永远埋藏在黄土之下
谢观鹤望见自己手腕上的流珠,又听见她若有似无的哭声和申诉,他抬起眼,看向她,“不是为了报复,那是什么?他看见她抬起脸,看着他,一颗颗泪水滚落,眼睛里是纯粹的,像玻璃珠般的黑。她咬着唇,天真而甜美的话音轻轻吐出了,"好奇。谢观鹤感觉喉咙一阵痒意,他咳嗽了几声,口腔里有了些血味
温之皎话音褪去了可怜的装饰,显出真挚的疑惑来,“你说你忌口,所以我很好奇......吃了会怎么样。都说什么宗教忌讳,会不会吃了就破戒变成恶魔啊之类的。或者走火入魔之类的,就让他们加了。她说完,又用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他,头也稍微歪了下观察他,“你看,你不是也没有变成恶魔,虽然是出了点意外,但是我真没有坏心思呀。你看,你现在也活得好好的啊。.....他快死了,这叫意外。
因为好奇,所以破他的戒,这叫没有坏心思
谢观鹤话音阴沉,
“闭嘴。
谢观鹤感觉脸颊逐渐发热,脑中几乎有过空白,躁郁积攒在胸腔中。他克制地不住咳嗽起来,血从喉咙里涌出,他松开攥住她下颌的手,拿出手帕。她的唇不停,絮絮叨叨的话不停。她像是察觉不到,她为自己辩解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显出一种天真的残忍来。而这残忍,让谢观鹤的肺腑都积郁着戾气。二十几年的坚守,毁于一旦
谢观鹤甩开她的手,咳嗽带来的血已快涌出。可她不依不饶,手再次抓住他,这次,抓住的是他的流珠。她直起身,眼睛亮晶晶,很小心翼翼,唇边却已有了些藏不住的得意,“那些东西到底有什么必要遵守,除了我们俩,没人会知道你偷吃了那些,就像电梯一”他的大脑空白了几秒,压抑已久的情绪如同烧开的水壶,水汽将盖子顶开。他再次反手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拽,将她从地上拽到怀里。温之较吓了一跳,正要少叫,可谢观鹤却张开唇咬住了她的唇
他的呼吸起伏不定。血液混姜水液尽数灌入她的唇齿当中。她立刻用力推他。可他却更用力。她疼得张开嘴。他便侵入她的口腔当中血液在两人口腔中混作一团,呼吸纠缠之中,他黑黢黢的眼眸紧锁她的脸。她像是格外崩溃,用力拍他打了石膏的手臂,骨头的疼意与肺腑纠缠的疼一同传来,他疼得冒出了冷汗。可谢观鹤紧紧禁锢着她,没有松口,呼吸的疼意让他大脑一阵阵恍惚。有一瞬,他分不清自己是否在一场无法醒来的,控制不住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