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稀疏,沾湿青衣。
村中小道上,徐长生一手提着数斤酱牛肉,腰间悬挂着一只酒壶。
这是他特地跟那位少女求来的,对方也是十分大方,给少年装了满满一壶。
学着村中长辈一样抿了一口,呛的少年差点窒息,脸蛋憋的通红。
“这不仅苦涩无比,极其难咽下肚,他们怎么就好似享受无比?”
少年站在一处屋檐下躲雨,好奇的再抿一口,依旧如此,让他不由腹诽疑惑。
年少不知酒何味,初懂已是苦中人。
徐长生抬头望向天幕,细雨好似没有停下的意愿。
少年只能祈祷着雨快些停,如若顶雨跑回,那牛肉必定沾雨,他可不想第一次吃上这等美味,便是泡水的。
徐长生抬起酒壶,想要再尝一口,看看能不能尝出别的味道。
眼角余光偶得瞥到小道另一口,那一幕让他视线定格,直至肚中灼热无比,才发现竟喝下了一大口壶中烈酒。
小道另一头,白衣女子纤手撑起一把青色纸伞徐徐走来,如一幅泼墨山水画,灵秀非常。
“神仙姐姐?!”徐长生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酒到深处已然上脸,惊喜道。
身姿妙曼的女子一手持伞,一手递出手绢,突然地笑了,“擦擦吧。”
小道泥泞烂土,女子纤尘不染。
徐长生咧咧嘴,接过手绢擦起脸来,拂过鼻尖,一股难以言说的香味让人心旷神怡。
“神仙姐姐,你怎么来了?”
徐长生将手绢收起,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问道。
“给你送伞。”
女子说完,竟是将那把纸伞递给了少年。
“那你怎么办”
不等徐长生说完,纸伞触及他手时,女子的身形已经消失不见,唯留伞上余温。
“谢谢你”
此话,少年并未说出口,而是留在了心里。
有了纸伞,虽说细雨稀疏,却也难近其身。
徐长生很快回到了那座破败家宅,推门而入就见汉子背对大门,正拿着主人家锈迹斑斑的砍柴刀捣鼓着什么。
少年刚一进屋,汉子的鼻子就疯狂嗅了起来,嘴中唾沫疯狂涌起。
“牛肉!酒!”
燕迟侠猛地跳起,转身一把接过了徐长生手上的牛肉,顺带着将那壶酒也扯了下来,笑呵呵的跑进屋里享用,也不在意这是从何而得。
徐长生轻轻将纸伞收起,放在里屋的木桩上,随后走到原先汉子坐着的地方,满地木屑得中央,一把精致的木剑立在其中。
少年一愣,看向屋内。
汉子一口扯着牛肉送酒,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这把木剑先送你耍着,等机缘到了再换。”
“谢谢谢师傅!”
少年小心翼翼的拿起那把木剑,如捧至宝!
在破宅内找到一张泛黄皮革,用柴刀化成条状,有模有样学着汉子将剑绑在身后。
“怎么样,师父!”
此刻少年终于有了一丝意气风发。
“还行,没为师潇洒”
汉子瞥了一眼,嘴上这么说,却给少年竖起了大拇指。
这下看去,还真有点江湖游侠儿的气质。
“别愣着了,再不过来这牛肉我可不给你留啊!”
“啊!师父,给我留点,这个我还没吃过呢!”
在这件事上,少年异常的果断,飞快的跑了进去,直接用手抓起牛肉就往嘴里塞,想要尝尝这富贵之人吃的究竟是何味道
一大一小,在村中破宅里享受着最后一日的温馨
后山高处,白衣女子负手而立,俯瞰这座村子,定格在一处,眼神柔和。
此地跟村子恰恰相反,仿佛天地给此地额外庇护,淅淅小雨如若没有女子应允,难落其山。
身旁,一袭红衣男子啧啧开口,“大人这又是何苦呢?这小子早已不是当初那人”
小芊目光骤然冰冷,下一刻,不等男子说完,便只觉得如扛大山,狼狈不堪的匍匐在地,一股无形的威压顿时压的男子起不来身。
“如果不是留你还有点用处,数年前我便可将你修为蚕食殆尽,什么时候轮得上你给我说教?!”
“是”
男子强忍住心中翻腾,抵抗那道天地威压便用尽了他全力,这个字还是艰难从牙缝挤出。
小芊冷哼一声,轻喝道:“滚!”
言出法随,男子的身形果真消失在了原地,回到了地底下的那囚笼中。
没有人知道她来自何处,修为究竟有多高。
数十年前,一老一小两位修行中人将那孽畜以大阵束缚,阵眼却唯独缺少了一件能镇压此的妖神兵利器,那一夜,一道金光从后山拔地而起,继而轰在了阵眼之上,不仅促就大阵运行,那头蛰伏在地下的孽畜更是被其凌厉剑气所伤,这才有这村子五十年光阴的静好岁月。
“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也是如此吧”
女子望向山外朦胧雨幕,好似天地隔绝,万物寂寥。
村中,燕迟侠和徐长生两人酒足饭饱,醉而不倒,就连少年这次都是喝了好几口。
除去脸颊泛红天地摇晃外,并没有初出茅庐的雏一般,仰头就睡。
正所谓酒壮怂人胆,这一上头,言语也无忌了许多。
少年问道:“师父,你和村里广场的那几位谁厉害啊!”
汉子砸吧砸吧嘴,倒也没有夸夸其谈,而是一板一眼回道:“除了你的那位村长,我还能凑合,其他那三个可都是顶天的大人物,哪有这么好轻松拿捏?”
汉子抿了一口酒壶中残剩不过的琼浆玉液,接着道:“你不会以为他们长得翩翩似少年又或垂垂暮已小老头,难道他们年纪就真如此了?”
“不是吗?”
徐长生半眯着眼,自然没看清汉子的轻轻摇头。
燕迟侠指着屋外,问道:“除了你那位村长,你觉得外面广场谁的年纪最大?”
徐长生迟疑片刻,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应该是那位光头爷爷吧,他连胡子都白了。”
对于少年这个回答,汉子轻哼一声,显然不是正确答案。
“恰恰相反,这和尚是年纪最小的,而那位看起来最为年轻的中年儒雅男子,则是最老的。”
汉子不由语重心长起来,看着半醉半醒的徒弟,谆谆教导,“看到的,未必就是对的,尤其是修行中人,你是我徒弟,以后注定要登山修行,以后的路注定也是你一人走,行走江湖切记提防着三种人,老人、稚童、还有漂亮女人”
燕迟侠的声音缓缓停了下来,不远处躺在床榻上的少年,他只能看到侧脸,以及一行青泪。
许久后,少年伸手擦拭着脸颊,打破宁静,“嘿嘿,好久没人这么跟我唠叨了”
汉子打了个震天哈欠,转了个身,留下一个虎背熊腰的背面,摆摆手,“好好休息,明天这里可就没这么太平了。”
徐长生不管汉子能不能听见,嗯了一声闭上双眸,脸带笑意。
村边另一山头,一名长相极其邪魅的年轻男子凌空而坐,此人名为曹阴,远远看去,比女子还女子。
此时正百无聊赖注视着不大的村子,其身后两边分别站立着两位老人。
一位身材匀称略显臃肿,腰间佩有一把极其少见的墨色骨刀,刀意之盛,凑近看去依稀能看清一圈圈涟漪在刀身扩散开来。
剩下那位老人清瘦高挑,一副仙人姿态。
“广场那三人怎么没见过啊,难不成是极少出世的三教圣人?”
面容冷峻的佩刀老人并未开口,反而清瘦老人缓缓说道:“如果没看错的话,那儒雅读书人,应来自闻名天下的天应书院,看其境界,估摸着辈分不低。”
“那手持拂尘的老道人我认得,乃是来自道宗的老家伙,是那宗内五位中辈分最小的大弟子。”
男子听得来了兴致,着急问道:“那老秃驴呢?”
板着脸的佩刀老人说道:“此人来自佛宗,至于详细根脚,我们也不清楚,毕竟我们跟他们本就是不对付的异路人。”
曹阴嘴角浮现一抹冷笑,啧啧道:“那这么说,血龙出世蹦跶没两下就得被这些正派人士给拍死?”
仙风老者呵呵一笑,“这可不好说,到时利益驱使,混乱无比,血龙未必没有一线生机,更何况它的境界并不低,原高那三位一截,要知道修行路上,一境之差,天壤之别。”
曹阴点点头,不置可否。
村子中,不知是不是因为大难将至,今夜格外宁静,直至天明。
晨曦依旧血红,今日的村子格外热闹,如春雷过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各方势力在今日纷纷冒头,队伍中的能人异士基本都多少收到了风声,此妖今日便要出世,而不是明日。
来自扶摇王朝的人马已经全部挺入了村中,掩藏在村子暗处的修行之人更是数不胜数,大有一副坐山观虎斗或趁火打劫的勾当模样。
清晨时分,徐长生晃了晃略微沉重的脑袋,站起身,在破宅里左右观望,汉子竟然不见了踪影。
往外边跑去,却刚好跟回来的燕迟侠撞了个满怀,惹得这个胖子骂道:“你大爷的,这么着急去哪?”
对此,少年只是傻笑的挠头,“没回来就好。”
汉子回到破宅坐了下去,开始跟少年讲解今日村中的形势,“待会大阵开启,定会死伤大半,伴随着大妖的出世,里面一件宝物也会重见天日。”
汉子瞥了一眼少年,淡淡道:“听说是把好剑,到时候为师争取给你搞来,你小子摊上我这么个师父就偷着乐吧!”
徐长生只是嘿嘿笑着,溢美之词他不会说,便站起身对着汉子躬身行礼,朗声道:“谢谢师父!”
汉子想了想,脸色略显郑重,嘴中说着罢了罢了,最后目光一定,望向徐长生。
“你如今还只是个凡夫俗子,为师今天再传你一个入门修行的吐纳术,这是所有修行中人都必学的基础。”
徐长生一听,要传授自己修行法门,赶紧掏了掏耳朵,坐在汉子的身边认真听讲。
“呼吸吐纳,由浅入深,可与天地所产灵气发生感应,并收为己用,其要义,就是借呼吸之法,而成正道,其中又分四息,意息、停息、胎息、忘息”
徐长生盘腿而坐,按照汉子所授心法心中默念法诀,开始学习着第一息,意息。
顾名思义,意息讲究着一心一意,心神合一,一呼一吸间不离其意。
随着少年的每次吐纳,汉子的眼中却别有一番风光。
天地孕育而生的缕缕缥缈灵气,缓缓渗透进入少年的身体
“这小子的悟性可以啊,只说了一遍就记住了其中法门,看来距离我名满天下的日子不远了!!!”
汉子已经能想象到徐长生大道有成,逢人便会问起,“阁下如此年轻有为,师出何门!”
等到那少年说出自己大名时,是何等的畅快!
突然!
天幕传来轰隆一声,原本晴朗无月的天空顷刻黑了下来,瓢泼大雨落入人间,随之而来的还有彻骨的冰寒!
血芒的笼罩下,整座村子陷入了诡异的黑暗中。
“长夜将至喽”
汉子对此并无异样,走到破宅内部,做了个简易火把,放在了少年的周遭。
“这小子,雷打不动啊”
嘀咕一句,转头看着紫电滚动的天幕,他倒要看看这关了数十年的大妖降世,是怎么一个降世法。
隔着这座破宅的另一边,老人李清风随大将军左慈开始整顿人马,其中意思却十分苦涩。
大将军左慈以及随行将士都是为了保护公主李双儿撤退准备的,情况不对,即刻撤退。
这种神仙打架,不是他们一些久经沙场的平凡武夫体魄能相提并论。
此行一役,说到底,还是他李清风一人面对罢了。
望向屋中少女,老人轻叹一声,“如若三位圣人能镇压那头妖物就再好不过,至于那神兵利剑,就凭本事来决定它的去路了。”
广场处,豆大的雨点轰砸在这座村子,却在那四人的头顶一丈开外砰然消散。
他们所处之地,更像是村中唯一的净土。
广场的九根镇龙柱开始出现了明显裂痕,正不断蔓延向上。
这摇摇欲坠的大阵,还是来到了崩塌的边缘。
期限已到,底下妖物即将破阵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