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从怀中拿出一尊赤铜罗盘,口中念念有词。
“天圆地方,寻令九章,吾今开印,妖魔难藏!”
高冠男子双眸刹那泛起金光,目光所及,黑雾弥漫。
整座村子地下,丝丝黑气飘起,在其天幕凝而不散。
略微目光偏移,定格在了村子的南方,那里正是汉子、徐长生两人所在的后山。
正要施展神通看的真切,却被一道声音惊起,猛地收回。
也好在此人的提醒,不然恐怕他早已经化成一摊血雾,死的不能再死。
“别看了,那座山上隐藏着一位大妖,据说姿色还不错”
街旁破屋走出一位女子,长得还算可人,身姿妖娆,走起路来,花枝乱颤。
男子十分警惕,“你是何人。”
女人故作羞涩低下头,娇声低语,“小女子名为夏雪,师从玉女宫”
“哦?原来是玉女宫的仙子。”
“在下宁成义”
见对方报上名号,男子也大方说出。
“刚才听仙子所言,那座山上另有大妖?”
女子点头,笑容妩媚,“不错,是一尊修道百年的狐妖。”
“百年”
男子呢喃,眺望远处高山,作起深思状。
“若真如你所言,那狐妖才百年修为,来此地村子的能人异士如此多,怎么不见他们下手?”
夏雪明白男子顾虑什么,幽幽开口解释,“他们是不想惹得一身骚,更多的是看不上那狐妖的价值。”
男子冷笑,“那你又怎知我感兴趣。”
夏雪指了指男子脚下的赤蛇,道出真相,“我要的是那狐狸的皮毛,至于修道百年的兽尸,相信公子知道其中份量”
脚下赤蛇仰头吐信,神色急跃,似懂人言。
男子了然,可心中仍有顾虑,问道:“当真只有百年道行?”
女子眯起眸子,笃定无比,“千真万确。”
“好!那小生就跟仙子走一遭。”
夜幕深沉,半路结盟的两人,各怀鬼胎
旭阳东升,血芒依旧,三日之期,已过其一。
山顶上,汉子还在沉睡,发出震天鼾声。
远处,少年眼圈发黑,显然一夜未睡。
尽管如此,少年感觉不到任何困倦,嘴角甚至挂有一抹事有所成的笑意。
一夜成果,徐长生如今已能举剑而不倒。
略有遗憾的便是不能随意挥出劈、挑任何动作,仅仅只是能举而不倒。
万事开头难,只要踏出第一步,后来的苦,就算不得什么。
少年屏气凝神,使出浑身气力双手举剑,让其顺心下落。
结果只是略微下落,便无力控制,砰然砸地。
双手就因紧绷颤抖不已,更别说做到随心所欲。
“不知要多少时日才能像师父一般”
少年轻叹一声,望向依旧鼾声震天的师父,站起身朝着周边林子走去。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人生苦短,再来一碗。
这次踏入林中寻食,少年没有了之前的胆怯。
昨日相遇,他明白了那个白衣姐姐对他似乎并无恶意,甚至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时隔五年再次感到的亲切?
林中深处,一条溪水缓流,因是山顶,水不深,两岸相隔不远,秋水清可见底,因此溪中小鱼一眼便能看见。
少年脱去破烂布鞋,赤脚步入溪中,手中拿着一根在岸边磨成尖头长棍,眼疾手更快,对着身边游过的小鱼快准狠刺出。
鱼儿挂在棍尖,扑腾两下便没了活力。
反复以往,少年收获颇丰,岸边已经堆起小鱼山。
“今日总算可以好好开开荤了。”
少年笑的眉眼弯弯,无财无活的他,对于这些意外之喜总是十分珍重,这是唯一可以尝到肉是何味的途径。
来到岸边,少年将事先找到的翠绿藤蔓穿过鱼鳃挂了起来,随后缠绕在腰间,只觉得沉甸甸的。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枯木断折声响,徐长生转头望去,并没有预料的那一袭白衣,视野中,出现了一男一女两道陌生人影。
夏雪跟那位高冠男子同样有些讶异,荒山野岭这少年怎敢一人在藏有大妖山中寻食。
男子对着徐长生淡然一笑,“你是崇山村里人吗?”
少年听到对方问话,点点头。
闻言,男子跟夏雪对视一眼,竟带杀意。
此处四下无人,死一个村中贱种,饱其我灵宠腹中,女子也觉得没有任何不妥。
宁成义心弦一动,那赤蛇在林中灌木丛缓缓蠕动靠近着少年。
徐长生不明白那两人为何只是对着自己笑而不说一句话,看起装扮十有八九是外乡人,可能也是在看自己笑话吧。
此时赤蛇已经来到不远处,只需微微借力弹射而出,就能一口将少年的脑袋咬下。
千钧一发之际,少年脑袋被人狠狠一拍!
转头看去,竟是自己的师父,燕迟侠。
不知道何时来到了自己身后。
“你这小子出来摘果抓鱼也不跟为师通报一声,要是遇上毒蛇豺狼怎么办?”
汉子板着个脸,对着少年训斥道。
“不不会吧。”
少年揉着脑袋,一副知错的模样。
“行了,看在你抓了这么多鱼的份上,为师就不跟你计较了,快回去给我烤鱼去,饿死老子了”
汉子催促着少年离开,直到视野那道背影消失,这才真正冷着个脸看着对面两人,喝道:“你们竟然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真不知道修的是什么道!”
女子神色依旧,反倒是被识破计谋的宁成义赔起笑脸,“没想到这少年是你徒弟,看来你的眼光着实一般,这烂泥塘里净是臭鱼烂虾,收徒也不该来此。”
燕迟侠冷笑不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为何而来”
女子古井不波的秋眸终于有了点涟漪,打趣是假,试探是真,“怎么?你也想分一杯羹?”
汉子不屑,猛地抽出背后巨剑斜立身前,看着宁成义,“带着你的长虫离老子远点,要是再让我遇见,老子会毫不客气的斩成两截!”
“你!”
男子脸色顿时一沉,举手就要掐动法诀,好好教训眼前这个狂妄之徒,却被身旁夏雪按住。
“算了,跟此人交手,定会闹出一些动静,到时候搞得人尽皆知就不好了。”
宁成义冷冷瞥了汉子一眼,如看死人,黑着脸跟着女子绕道而行。
“切”
汉子收起巨剑,朝着少年方向走去。
待到双方皆已走远,一袭白衣在林中浮现,幽绿眸光死死盯着男女离开的方向
崇山村内,村长吴起正冥想打坐,突然睁开双眸,望向村子中央。
那里虽是村中广场,却伫立着九座石柱,分别对应了道家九字真言,乃是当年那位道人以天地灵气刻就,有降妖除魔之大威能。
在刚才,九座石柱金光乍现,却又急速消亡。
“撑不了不多久了”
“血龙破关将至,恭请三位赶赴广场,待其出关之时,联手迎敌!”
老人站起身,手掐法诀,村中有三人心中响起言语。
村中仅剩的残破学塾内,一袭青衫的儒雅男子正教着村中稚童读书识字。
“好了,今日便到此结束,回去好好练习,想想我跟你们说的话,说不定大有所获。”
“是!先生!”
学塾稚童用着男子刚教不久的儒家礼仪,手心叠着手背,散乱不一的作揖拜别。
热闹的学塾顿时冷清了下来,男子轻叹一声,这些孩子此生走出大山的可能极小,这里所谓的先生,也不过是多识几个大字的半吊子读书人,教人识字还行,传道受业就太高看这里的先生了,如果此役没到生死之间,他心甘情愿定居在此,传道受业。
“虽千万人吾往矣,纵有一死又何妨?”
直至,青衫儒雅读书人仰天大笑,“世人皆称我儒家读书人只是一群死读书,读死书的书呆子,可我儒家乃以学问著称,打架嘛,确实不敢恭维”
男子脚步一点,眨眼消失。
村中某处荒冢孤坟,一位身披袈裟,手持禅杖的年迈老僧在此诵经,超度亡魂。
这是一件极其稀罕的事,放眼数十年,村中就不曾出现过一个和尚。
老僧诵停,望向中心广场,轻轻点头,似在跟谁遥遥呼应,再一转眼,人已消失不见。
一位给村民免费看相画符的老道人凝望窗外,画完最后一道符纸,没跟家宅主人打声招呼,已然离开。
儒释道,三家至。
没有人知道他们何时来的此地。
同日,崇山村全村人被吴起带到一处距离村子有些距离的山洞之中躲避,整座村子寂静无声。
人去楼空,只有一些带不走的家禽留在了原地。
吴起随后一人返回,同那三位联袂坐镇
后山顶峰,俯瞰而下,村中撤离画面如同蝼蚁搬家。
“师父,他们都去躲着了,要不我们也找个地方躲着吧?”
汉子目光始终落在广场处,心中感慨,“好家伙,儒释道三方都来人了,看来这次有的打!”
随即对着少年道:“躲当然要躲,不过不是现在。”
“啊?”
少年终于脑袋灵光一回,说道:“师父的意思是等他们打不过那妖怪我们再跑?”
汉子凝重点头,随即招呼着徐长生收拾下东西,准备下山。
少年寻思这师父怕不是睡觉睡傻了,他一人一剑,自己这么一个人,还有什么好收拾的?
不知为何,最后想起了那道白影。
少年突然说道:“师父,这附近我知道有棵野果子树,我去摘些在路上吃吧。”
汉子点头答应,“快去快回。”
“嗯。”
徐长生答应一声,跑进了林中。
只是他不知道,汉子复杂的眼神在其背后注视着。
少年为了不被汉子发现,跑的飞快,只为离的远些。
深处树繁枝茂,遮天蔽日,将原本光天化日的山间变得阴暗压抑。
徐长生停止脚步,环顾四周。
这几日每次抓住他独自一人便出现的白衣却迟迟没有现身,少年轻轻呼唤,“神仙姐姐,你在吗?”
万籁寂静,无人回应。
少年有些着急,不自觉中眼角竟是闪动晶莹。
这种莫名的感觉,少年说不清道不明,可以称为亲切。
在徐长生的记忆中,这种触动只有那已经离开的爹给过自己。
那神仙姐姐只是见过两面,为何会念念不忘。
“我还知道你不是坏人,不知道你在不在,我要走了,这次过后,可能就再也不回来了!”
“你在吗?”
说到最后,度过五年艰苦都未曾动容的少年,竟是泪流满面。
不知为何,难以控制。
少年低下脑袋,原路返回。
来时不觉得远的路,此时往回走只觉得无比漫长,就连吹在身上的微风都变得冷入骨髓,让人直打寒颤。
远望而去,那不大的背影不像一位意气风发年纪该有的模样,倒像是一位暮年老矣的老人。
“徐长生”
秋风扬起,繁华落尽,一声天籁后方传来。
少年脚步一顿,猛然转身。
身后,一袭修长白衣女子站在不远处。
同少年一样,两行青泪划过女子脸颊,如风雨之花,让人心疼惋惜。
那种感觉更加强烈,少年止不住的泪如泉涌。
他一步一步走到女子身前,抬头凝望那双极好看的丹凤眸子。
“神仙姐姐,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为什么我觉得你很亲切”
女子抬起一手,轻抚少年脸颊,惨然一笑,冷清开口,“看来你还是没记起啊”
林下泪湿青衣,白衣女子一愣,身子微微颤抖。
远比白衣女子矮小的少年,踮起脚尖,伸出双手,替她擦拭着脸颊泪水。
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景依稀似以往。
白衣女子突然之间,抱住了衣衫褴褛的少年。
徐长生脸颊有些泛红,身子一动不敢动。
天幕血芒依旧,林中深处少年和女子就这样安安静静相拥在一起。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为二人静止了一般,寂静无声。
徐长生到底还是徐长生,没过多久便松开了女子的怀抱。
少年抬起破败却洁净的衣袖,不管鼻涕还是泪水一股脑的抹去,跟女子道别,“师父还在等我,要是晚了师父他老人家该着急了。”
“无妨,去吧”
徐长生转身没走几步,突然转过身。
女子好似住在少年心间,嫣然一笑如初春桃花。
“我名小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