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煜的眉目还透着青涩稚嫩,俊朗的五官还未完全长开,但眸光却又偏偏成熟得出奇。
他此刻直勾勾的盯着凤清欢,那双澄清的瞳仿若要洞悉看穿她的内心深处。
凤清欢的神色依然淡淡的,一言未发。
那日被绑在刑架上,烟薰缭绕中,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进入虚境,全然记不得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再醒来看见的便是玉玲珑。
坐在马车另一侧的玉玲珑,对于那天发生的事情心里同样藏着疑惑,也忍不住开口:“欢儿姐姐那天哪来的力气,刑架上的玄铁锁链竟然都被你挣断了……”
凤清欢的目光不由的落上皓腕,如凝脂的雪白肌肤泛青的淤痕清晰可见。
“你说我挣断了玄铁锁链?”
她一直以为腕上的淤青是被锁链紧勒而成,眼下再细细打量,淤青色泽分布的人并不均匀,踝骨的位置颜色更深,人更像是爆发力下形成的痕迹。
玉玲珑的杏眸睁得更大:“欢儿姐姐全都不记得了吗?”
凤清欢摇摇头:“当时我感觉自己被浓烟薰晕了头,后面发生了什么,全然都记不清了。”
南宫煜那小子却突然鼓起了掌,带着戏谑的声音扬起:“挣断了玄铁,还弹指毁了那恶婆娘的宝剑,却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冥王妃这番话倘若这话让北冥国的人听了去,你这妖女的名声怕是愈要坐实了。”
这小子显然是看戏不怕台高!
玉玲珑没好气的一记白眼扫向他:“你闭嘴!”
南宫煜那小子抽了抽嘴角,虽不服气,但倒也乖乖地闭了嘴。
此刻,凤清欢也陷入了沉思,绝艳清冷的小脸虽然看似平静,内心却同样对火刑那日发生的事情,感到匪夷所思。
玉玲珑喝斥完南宫煜,注意力再次落到了凤清欢的身上。
“欢儿姐姐当真什么都记不得了吗?可……可你那日挣断玄铁时,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凤清欢的目光,不知为何淡淡落在了自己高隆的腹部。
莫非……
这个念头只是从她脑海里一闪而逝,很快便冷静下来,声音依然细柔而平静:“或许是情急之下的爆发力吧!”
这个理由虽然听起来有些牵强,但这世上稀奇古怪的事情多了去了。
玉玲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欢儿姐姐的灵力修为虽然不高,但为了保护腹中的孩子,也并非是不可能。
倒
是南宫煜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显然这个理由他不信!
就在这时,马车外忽然传来月枫的低喝声:“都坐稳了!”
紧接着,马车突然加速疾驰。
马车内的几人脸色几乎同时骤变,似也隐隐听见了后面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外面的情势不对劲儿。
玉玲珑的纤纤玉指掀起车窗的帘布,马蹄声也越来越近,来人的数目似乎还不少。
就在这时,月枫的声音再次从前面传来:“这次怕是躲不过了,我负责拖住他们一小会儿,你们继续朝前跑,不要回头!”
他说出最后几个字时,削瘦的脸庞从马车前帘探了进来,眸光扫过南宫煜,再落到玉玲珑的脸上:“玲珑,煜儿就托付给你了。”
这般凝重的口吻和眼神,听起来更像是临终别言。
还没等马车里的人反应过来,月枫就已经飞身下了马车,让马车里的几人的神色又是一惊。
玉玲珑最快反应过来,她杏眸凛然,一把拎着南宫煜摁在了马车外:“臭小子,你赶着马车只管往前跑,不许回头!”
这位皇宫里养尊处优长大的七皇子,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那你和……他呢?”
虽然已经知道了月枫才是他亲爹的事实,可南宫煜内心依然过不了这个坎儿,那个爹字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玉玲珑冷白他一眼:“你保护好冥王妃,我去救你爹。”
她飞身下马车的同时,缰绳甩落在马臀上,马儿前蹄飞扬,跑得更快了。
凤清欢的脸色犹似寒冬腊月的雪,虚弱的没有一丝血色。
虽然不知道身后的追兵为谁而来,但眼下她却连一点忙也帮不上,唯一能做的人就是不要成为玉玲珑他们的拖累。
南宫煜虽然也放心不下月枫和玉玲珑,但他同样深知,自己和凤清欢留下只会拖累他们二人。
于是,少年用力挥动缰绳,红色的帘布随着狂风乱舞,潋滟瑰丽。
马车也不知奔驰了多久,身后的刀剑铿锵声渐渐消失不见,窗边的翠色淡去,映入眼底的是黄灿灿的沙漠。
马车无法再沙漠里继续前行,少年勒紧缰绳,车轮停止不前。
凤清欢服用了参汤丹药,再加上这一路的调息,体力也恢复也些许。
她缓慢踱步下了马车,对视上少年凛然的眼神。
南宫煜眉头紧锁,还带着稚气的声线透着迟疑:“冥王妃当真还要往前
走吗?”
不过,看凤清欢这么短的时间就恢复了体力,确实让人感到惊诧。
凤清欢望着眼前的漫漫黄沙,柔弱轻婉的骨子里,威仪自成。
她无比笃定的点下头,突然眸光收紧,望向南宫煜:“你听见号角的声音了吗?”
南宫煜凝神细听,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凤清欢的秀眉却突然紧紧皱成一团。
分明眼前只有一片黄沙,但她的耳畔却清楚听见了东临国军队的号角声,直让她心头一颤。
“是我爹的铁骑军,他们吹响了号角,这声音……是为了祭奠亡魂!”
从小到大,凤五每次从沙场征战回来的第一天夜里,将军府的上空都会响荡着这样的号角声,那是凤五用军营里独特的方式祭奠死去的将士们。
这号角声,凤清欢再熟悉不过。
却又慑人心魂,让她的心紧紧地揪成一团,双肩微颤。
察觉到凤清欢的异样,南宫煜眸光泛疑。
他忍不住再次定气凝神,用尽所有的专注力,却依然什么也没有听见。
可是凤清欢激动的神情不像是装出来的。
南宫煜挠了挠耳朵,走到女人身畔:“这里除了风沙,什么声音也没有。怕是冥王妃身子太弱,产生幻听了吧?”
“不!一定是我爹他们出事了……”
凤清欢面色骤变,拾起一根树枝做拐杖,率先迈步进入了沙漠。
南宫煜半信半疑,虽然他什么也没听见,但还是疾步跟了上去。
似是听见了身后有人跟来,凤清欢突然回头,对视上少年的墨瞳:“沙漠气候难料,你就不要跟来了。马车里还有水和干粮,你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南宫煜闻言,稚气的俊脸立马沉了下来,一本正经道:“玲珑姐姐让我保护你,万一你在沙漠里有个好歹,我如何向她交待?”
此时的少年,清亮的眸子波光潋滟,晕染着高冷的骄傲。
他从未将年幼的自己当成被保护的对象,他也是个男人,有能力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凤清欢也不禁被少年眼底的骄傲震慑到,天地山河,日月星辰,似都在刹那间没有了光华。
她咽了咽喉咙,重重点下头:“好,那你要跟紧我!”
想到少年是月枫的儿子,玲珑和月枫将托付在自己身边,凤清欢将他独自留下,心里同样并不踏实。
既然少年要跟着她,那她便带在身边,也能图个
安心。
南宫煜却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边背上水和干粮,娴熟的将骏马与马车分离,牵到了凤清欢的面前。
“路途漫长,冥王妃还是先上马吧!”
凤清欢却道:“你年纪小,这匹马应该让给你骑,我的体力还能行。”
少年冷静沉着的声音飘来:“冥王妃不要看我年纪小就看轻我,这一路我定然能保护好你。上马!”
他只知道,玉玲珑临了交待他要保护好冥王妃,他就一定要做到。
南宫煜的声音不大,可骨子里浑然天成的凛冽气质,倒是有几分气势。
凤清欢心中也不由感慨,虽然他身上流的是月枫的血,但自幼在皇宫里长大,举手投足之间着实都流露出王者风范。
既然拗不过少年,她便也不再拒绝,托着少年递过来的劲臂,跃身上了马背。
南宫煜将水和干粮井然有序的挂在了马背上,这才牵着马儿继续朝着沙漠深处走去。
为了保存体力,这一路他们俩几乎都没怎么说话。
凤清欢坐在马背上,一路暗暗运气调息。
倒是让她刮目相看的是,南宫煜这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七皇子,顶着烈日在沙漠里走了一个时辰,脸颊晒得通红,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也依然气定神闲,未叫半个苦字。
凤清欢经过长时间的调息,觉得自己的体力也恢复了许多,主动开口:“换你骑马歇一歇吧!”
南宫煜难得的笑出声:“我一个大男人,自己骑马让女人走路,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笑掉外人的大牙。”
凤清欢也不禁被他那副装大人的模样给逗笑了。
“就你这个年纪,也敢自称是大男人?”
闻声,南宫煜嘴角的笑容僵滞,脸色沉了沉,斜眼仰瞥向她:“就算年纪再小,那也是男人。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像冥王妃和玉玲珑这样的女子,到处惹祸添乱哪还像个女人?”
他说得少年老沉,这模样落入凤清欢的眼睛里,却是觉得更加好笑。
凤清欢原本还想再回怼几句逗逗他,却就在这时,前面不远处的似起一阵龙卷风旋转,漫天飞舞的全是黄沙。
他们眼前的视线开始变得混沌,狂啸的风声直呼而来。
原本疲惫的骏马,被呼啸而来的狂风袭卷而过,嘶吼声中前膝无力跪倒在地,凤清欢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幸好南宫煜眼疾手快,奋力用臂膀
托住了她,才未重重摔落到地上。
可眼下,风力越来越强,沙丘在狂风的侵蚀下,也一点点的分化散掉。
凤清欢和南宫煜连闪躲藏身的地方也没有,倒是南宫煜,危急时刻不忘用他单薄的身子紧紧将凤清欢藏压在身下,任凭狂风卷着黄沙,重重地拍打在他的身上中,渐渐将他们的身体越掩越深。
风声不止,黄沙未停。
凤清欢这个时候也只能紧紧地护住腹部,狂风卷夹着星星点点的黄沙拍打在她的后背,每一次都似鞭刑般的痛。
她和南宫煜紧紧的靠在一起,眼看着黄沙已经埋到了胸口,却也无能为力。
似是远远的听见了骆驼的银声,像是有大队人马从远处而来。
凤清欢想开口说话,可一张嘴就是扑面而来的漫天黄沙,她根本无法出声。
再看看身旁的位置,弹动的马蹄已经完全被黄沙掩埋,还有用身体护着她的南宫煜,似是也渐渐没有的声息。
排山倒海般的沙尘暴依然未有停歇罢休的意思。
凤清欢和南宫煜的双肩也渐渐没入了黄沙中,她无法开口说话,只能用脑袋用力的蹭擦着对方的头。
南宫煜双目紧闭,能让人感觉到还有细微的鼻息。
知道少年还活着,也不禁让凤清欢暗暗松了口长气,看他小小年纪,也算是条汉子!
她眯眼再朝向瞥,惊诧的发现这偌大的黄沙大漠,似乎只有这一个风口,正好将她和南宫煜给困住了。
其余的地方,依然是风平浪静。
驼铃声随着风声再度飘来,呼啸的风沙让凤清欢睁不开眼,她努力眯着一条细缝,从混沌弥漫的风眼里,看见远处离去的那支渐行渐远的队伍。
他们身着戎装,步履矫健,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凤清欢情不自禁的张大嘴,可还未来得及发出半个音字,便喷了满口的黄沙。
那旗帜的图腾和色彩,是北冥国的战旗!
凤清欢几乎精疲力竭,眼睁睁的看着那支队伍从视线里消失。
此刻,风沙也渐渐变小。
黄沙已经埋到了凤清欢的下颌,更是掩到了南宫煜的鼻口之下,若是他们运气再差一点,今日便把小命交待在了这儿。
南宫煜依然昏迷未醒,凤清欢只能依靠自己,想办法从这黄沙之中爬起来。
她依然落在腹部的小手轻抚两下,无力喃喃:“宝宝别怕,有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