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枫的眸光亦多了几分慎重,嗓音刻意低了几分:“在下也是东临国人,自是不希望看见凤将军和凤大小姐在北冥国发生意外,如果……凤将军的身体能动了,在下奉劝你们父女还是尽早离开。”
话说到这个份上,凤五怎可能还听不出来弦外之音。
“你到底是什么人?”
凤五深邃幽暗的眼神,静静凝盯着月枫。
他阅人无数,这个叫月枫的厨子绝对不简单。
“如果不出意外,用不了多久月枫与凤将军就能在东临国重逢,到那个时候,凤将军自然会知道月枫的身份。”
月枫唇角漾着浅笑,双手抱拳行了礼,全身而退。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外,凤五的目光再度回落到凤清欢的身上。
“欢儿,你留在北冥国做人质的这段时日,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爹爹?”
凤清欢脸颊微红,怀有身孕的事情爹爹还不知道,现在说似乎也不合时宜。
闻声,凤五抬头深凝她一眼,像是察觉出了什么。
“欢儿,你告诉为父,你和冥王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爹爹,刚才月枫的话您都听见了,女儿之所以接近冥王,也是为了查清真相,替东临国千千万万的将士报仇。不过……”
未等凤清欢的话说完,凤五的大掌已再度紧握成拳,骨节咯咯作响。
“这么说来,陆野确实是受了冥王密令才拖延的战机!”
看着爹爹一脸铁青的怒意,凤清欢心口又是一紧。
“但是……爹,月枫的话咱们也不能全信,女儿觉得这件事情似乎不太像冥王的行事风格……”
凤五黑沉着脸:“你刚才不是说,接近冥王是为了替东临国死去的将士报仇吗?为何现在却又要偏袒向他?”
凤清欢眼敛微垂,神色不太自然,吱吱唔唔:“爹爹,女儿什么时候偏袒他了?我只是就事论事……”
“如此说来,你是自认为很了解冥王了?”
凤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个宝贝女儿是他看着长大的,凤清欢只要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女儿的情绪如何。
眼下,他的这个宝贝女儿分明就不太对劲儿。
凤五敢断言,他的欢儿和冥王之间一定有事情瞒着自己。
凤清欢眼神闪烁,故作镇定:“爹,您的身体才刚有起色,还需要多休息。”
“丫头,你不要蒙爹,爹只问你一句,倘若有朝一日,爹要亲手宰了那个冥王,你会怎么做?”
凤五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凤清欢,如果真是冥王出尔反尔,害得东临国千千万万将士枉死,那他就算豁出性命,也一定要报此仇。
否则,等将来有朝一日下了黄泉,他又有何颜面面对千千万万逝去的将士。
爹爹的这一句问话,如同巨大的磐石重重砸在凤清欢的心口。
凤清欢只觉得呼吸一窒,有那么一瞬几乎忘记了呼吸,胸口莫名有些痛。
她脸色泛白,却平静如水:“让清欢再最后核查一次,倘若真是冥王下的密令,用不着爹爹动手,清欢自会亲手杀了他!”
凤五一阵剧烈咳嗽,因为牵扯着伤口的疼痛,眉心也不由紧蹙成川。
凤清欢赶紧帮父亲顺背,再次笃定承诺:“爹爹还是好好休养,只有你能动身启程,我们才能离开这里。”
从刚才月枫的那番话,凤清欢不难猜测应该是夜无霜他们近日就要有所行动了。
不管夜无霜是不是要谋反,凤清欢父女二人都应该早些离开这事非之地。
翌日,凤清欢安顿好凤五后,去了趟梨花宫。
她听说沐夫人带着碧心郡主进了宫,有件事情她想当面找碧心郡主问清楚。
梨花宫庭院的梨花树下,如雪的花瓣缤纷四落。
“你找本郡主有何事?”
沐碧心皱了皱眉头,若非不想吵忧到母亲,她才懒得理会凤清欢的求见。
凤清欢幽幽开口:“整个傲天大陆都知道,北冥国的铁娘子沐夫人,生了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儿,碧心郡主虽然年纪不大,征战沙场也有些年头了吧?”
“如果你是特意来和本郡主说这些奉承话的,就大可不必了。”
沐碧心冷白她一眼,继续道:“你们这些东临人,口蜜腹剑,别以为本郡主离宫一段日子,就把你当日害我在御花园被蜜蜂蜇得面目全非的事情给忘了。凤清欢,你今天来到底想做什么?”
凤清欢唇角微勾,也不再拐弯抹角:“我只想问碧心郡主,陆野将军接到密旨那日,那道密旨是你送去的吧?”
她清清冷冷,这句话一出口,沐碧心的脸色骤变。
“你问这做什么?这乃我军中机密,本郡主为何要告诉你?”
凤清欢见她脸色如此难看,更是察觉此事非同寻常。
“以陆野将军在军营里的地位,就算借他十个胆,他恐怕也不敢违抗圣命。只可惜本小姐当日过于鲁莽,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现在想找他来对质也是不
可能了。而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除了陆野将军本人,恐怕就只有碧心郡主最清楚了……”
凤清欢的嗓音不大,但字字清晰,铿锵有力,清澈的水眸更是一刻也未从沐碧心身上移离。
沐碧心绷着脸,没好气的应:“既然你都已经说了,陆野将军没那胆违抗圣命,那还问什么?”
“你的意思……确是冥王私下传了密旨,授意让陆野将军拖延战机?”
凤清欢脚下的步伐突然逼近,水眸迸出冷冽气息。
沐碧心也被她周身迸出的冷息吓得一惊,受惊过后生出几分羞恼。
她脸颊一阵红一阵白,下巴微扬:“没错!王上早就决意一石二鸟,借着西宁一战,让东临与西宁两国都元气大伤,折损你们的兵力,这样在整个傲天大陆,就更是无人能与我们北冥国的势力抗衡了!”
“所以……果然是夜北冥命你传密旨给陆野将军?难怪我在祥云殿杀陆野的那日,他的眼神频频朝你望去,原来他……真的只是个替罪羔羊!”
凤清欢的心里五味陈杂,说到底陆野只是别人手中的一把刀!
真正的主谋就是夜北冥!
凤清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流光阁,当她走进庭院,一眼看见拄着木杖在院子里缓慢移动的凤五时,水眸微惊。
“爹,你怎么起床了……”
“爹这把老骨头若再继续躺下去,怕是真的就动不了了。”
凤五抽了抽嘴角,低沉道:“玲珑那丫头配的药确有奇效,老夫的几处断骨都已经愈合了,出来活动活动,也能恢复的更快些。”
见到凤五能动了,凤清欢又惊又喜。
却在这时,只闻凤五的声音再度传来:“老夫一定要尽快恢复元气,西宁之战这笔帐,必须要找冥王算个清楚!”
凤清欢微扬的嘴角瞬间僵滞,喉咙紧了紧:“女儿说过,爹爹只管养好身体,找冥王算帐的事儿,清欢自会处理的妥妥当当。”
凤五眼底划过一丝疑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殿门外传来。
玉玲珑脸色急切,抹了把额头渗出的汗珠,脚步疾行而来。
“欢儿姐姐,你快随我去看看冥哥哥吧……”
看见玉玲珑花容失色的模样,凤清欢心里咯噔一下。
“出了什么事?”
回想起昨日莲池湖畔男人手捂心口的异样,凤清欢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真的是蚕葵子起了作用,无心的毒性发作了吧?
“冥
哥哥中毒昏迷不醒,这毒性好生诡异,我从来没有见过,也无从下手医治。欢儿姐姐,你快去看看冥哥哥吧!”
凤清欢的脚下意识抬起,却在下一秒僵滞在空中,顿了下,又缓缓收了回来。
“冥王昏迷不醒,你理应去太医府唤其他太医一起商议对策,唤我去又有何用?”
玉玲珑急切的一把拉上她的手:“冥哥哥昏迷中一直叫着欢儿姐姐的名字,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是挂念着欢儿姐姐和你肚子里的孩子……”
听说夜北冥昏迷中一直念着自己的名字,凤清欢只感觉周身如同电流击过,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想到夜北冥可能马上就要死去,她的心口莫名一阵揪紧,撕裂般的痛。
“我去……”
这一刹,凤清欢几乎不加思索,率先疾步而去。
玉玲珑正要迈步追上去,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嗓音:“玲珑姑娘请留步!”
凤五豹眸圆瞪,唇角的沟壑也冷毅僵硬:“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什么孩子……”
冥王突然中毒昏迷的消息,远不及凤清欢肚子里的孩子来得猛烈。
玉玲珑一脸无辜:“当然是欢儿姐姐和冥哥哥的孩子。凤将军,我还得想办法医治冥哥哥,不能再和你说了……”
小丫头一阵风似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凤五愣站在原地,他就觉得宝贝女儿和冥王之间不太对劲,没想到……
祥云殿,冥王寝宫里弥漫着死寂的气息。
凤清欢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榻前,一眼便看见那道银色面具的身影。
她虽然看不清男人的脸色,却见夜北冥双眸紧闭,薄唇乌青,情况显然不太妙。
“夜北冥……”
凤清欢心口揪紧,这声音仿若穿越幽幽万年,远古而来。
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男人突然有了反应。
夜北冥紧闭的狭眸缓缓睁开,薄唇轻逸出一声:“欢儿,是你吗?”
望着男人微微颤颤抬起的手,凤清欢有数秒的犹豫,终究还是伸出了柔荑,小手握紧男人的大掌。
“本王中的毒……是你下了吧?”
凤清欢凝着男人微扬的唇角,一阵恍惚:“你早就知道了?”
她的心咯噔一下,又惊又疑。
夜北冥眯眯眼,嘴角的笑意透着涩:“本王就想赌一把,没想到终究还是输了!”
他的笑容,仿若一根银针扎进凤清欢的心,刺得她心口生疼。
晶莹在凤清欢的眼眶里打转,她不
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过的想哭,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夜北冥的大掌突然反覆上她的柔荑:“能死在你的手里,本王不怪任何人,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只是……在本王临死之前,欢儿可愿真心回答本王几个问题?”
凤清欢抿唇噙泪,重重点下头:“你说!”
其实,她万万没想到,夜北冥明知她接近自己的企图,依然孤注一掷,拿自己的性命做了赌注。
传闻中的冥王,得知有人想杀他,不是应该血刃当场吗?
可男人不仅没杀她,还将自己陷入了危险之中。
夜北冥紫青的薄唇依然上扬,鹰眸凝着女人泛着水雾的眸子:“欢儿为何要杀我?”‘
凤清欢咽了咽喉咙:“其一,你欺我清白之身,不共戴天。其二,你下密旨拖延战机,害我爹身受重伤,千万将士命归黄泉。血债……必须由血来偿!”
“本王说过,我没未下过那道密旨!”
凤清欢终究忍不住,红着眼眶,一字一句:“冥王不必再狡辩,此事我已再三核实,连碧心郡主都指认了,你还想赖帐?”
夜北冥眸光暗下,呼吸微窒,缓缓闭上眼。
凤清欢察觉有异,柔荑冰凉如水,紧张的握紧男人的大手,脱口而出:“夜北冥,夜北冥……”
男人的大手寒凉似冰,比她的手还要凉。
“本王没死……”
气若游丝的沙哑嗓音传来,夜北冥依然闭着眼:“本王还有一事不明,你当初口口声声要的三月限期,应该就是本王毒发身亡的日子吧?可是……为何毒性会突然提前?难道你就这么盼着本王早点死?”
“不,不是,不是的……”
凤清欢莫名的有些发慌,冰冷的小手将男人的大手越拽越紧,竟有种舍不得放开的错觉。
“是……是三皇子和月枫强迫你……给本王加了药,是吗?”
男人气若游丝的嗓音,轻的不能再轻,逸入凤清欢的耳底却异常清晰。
凤清欢水眸睁大,他竟然……一切都了如指掌!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指尖一松,男人的十指不知何时无力松开,没了声息。
“夜北冥,夜北冥……”
凤清欢呆若木鸡,如同牵线木偶般喃喃两声。
没一会儿,似是有人进来了。
凤清欢似听见了玉玲珑的轻泣声:“欢儿姐姐,冥哥哥他……他没气了。”
一时间,她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