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清脆嘹亮的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寂静,人们纷纷把目光投向发出声音的家伙,又在发现此人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后纷纷移开了目光。
站在灰色调哥特式建筑前,一个带着黑礼帽,穿着黑皮靴的青年合上了古铜色怀表的盖子。他再次打量眼前的建筑,确定是自己的目的地后,便快步从入口走进去。
他这身装束与大多数走进这座建筑的人一致,于是他很快没入了陆续涌进建筑的人群。
但从那一阵声响开始,这个城市的暗潮逐渐涨到了明面上,随着潮湿空气扑面而来的不只是它裹挟着的冰屑与水汽,还有一种咄咄逼人的焦灼感。
今天是“蓝鬼”新任代表人就位的时候,这位代表人将在这座建筑里演讲。
而刚刚混进人群的青年正是乔装后的绿竹。
听众席早已被坐满,绿竹与很多人只能站在听众席座位后方。为了混进人群,绿竹难得穿上了裁剪妥帖的西装。他本人穷困潦倒,这身行头是向一位好脾气的知识分子借的。
演讲台上还没有人,但出于对蓝鬼代表或者说是首领的尊敬,蓝鬼成员和来宾基本保持着厅内的肃穆。
不过这肃穆的场景很快被一个样貌滑稽的胖子打破了。
这个胖子在蓝鬼的分量尚未可知,但无疑是个重量级人物。他身形臃肿,肚皮滚圆,连手臂上的肉也肥厚得不似常人。
此外,这胖子脑袋上稀疏的毛发更是让绿竹多看了他头顶几眼:特意打上的发胶显然棋逢对手,无力浇铸几根可怜的毛发,于是被抹得油光光的毛发只得耷拉在贫瘠的土地上。
而一身昂贵的正装不仅没能增加庄重的仪式感,还加倍了衣服和人的违和感。
胖子从后台走出来径直走向演讲台。然后,出乎绿竹意料的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局促、矮小又滑稽的胖子竟然不是什么闲杂人等,他停在了演讲台前,竟就不挪脚了!
这时,绿竹可以更清晰地看到这个胖子的脸:一张富有球状立体效果的圆脸,眼下泛着青黑,上眼皮耷拉着,神色因迷糊而透出茫然和无精打采来,仿佛处于刚睡醒的状态。
看着这么一个胖子站在明晃晃展示了他身份的演讲台前,绿竹心中生出了空前的荒唐感。
他情不自禁地环顾四周,看到了四周多数人衣袖上蓝鬼的徽记,又掐了自己一把,感到了分明的痛楚。这时,他才敢确定眼前的的确不是什么梦中的画面。
只是亲身见过白狮那位神秘威严的教父后,他实在没有想到,蓝鬼的代表人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倒不是他瞧不起胖子,而是眼前的这个胖子过于平凡,过于拘束,甚至表现出了明显的焦灼,完全不符合一个位高权重的巨型利益集团领袖的形象。
这位蓝鬼代表人清了清嗓音,开始了演讲。他的嘴唇不自然地哆嗦了一下,也许是因为紧张,他一发声就没掌控好力度,短促地破了音,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他便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番,又从衣袋里拿出了一张折叠齐整的雪白丝巾,捂着嘴再咳了几下,只为让这声咳嗽显得真实而不突兀。于是这场演讲就以咳嗽开了头。
在他咳嗽时,他的腹部也随之颤动。白西装撑起了他肥大肚皮的门面。同时,尽管他竭力掩饰,绿竹也注意到他放在演讲台边角的左手在打颤。
……
此时的高处,一间贵宾室中。
教父叠腿坐在沙发上,透过落地窗看着楼下演讲台上的蓝鬼代表人。
他的身后,站着他最器重的干部白狐。
看着台上的那个胖子使劲瞪大两只圆溜溜的牛眼,一脸认真地发表演讲,显然对真正的局势一无所知的样子,教父抽出了一支烟。站在他身后的白狐沉默地帮他点上。
白色的烟气短暂朦胧了视线,也朦胧了眼前这场荒诞剧。
在代号的界定下,人们以为自己本就是代号模板下的那般人,于是无论性格还是行为都潜移默化。于是认识一个人,看的不是相貌品行,而是代号。因为人们终究会变成代号认为的那般人 。
只可惜这个胖子虽然果断地抛弃了过去的一切向蓝鬼代表人发展,但他上台的时间太短了,短到他还无法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蓝鬼。
事实上,早在几天前,这个胖子还只是个普通的市民。现在站在演讲台上的他看着风光,享受着蓝鬼所有普通成员和重要干部——这些他平时根本没机会见到的上层人物的尊敬,但也只是个可怜的牺牲品。在这场巨型利益集团的博弈中,他只不过一枚被操纵的棋子,虽冠着地位崇高的代号,却无意识地顺着木偶线的动作匍匐在被设计的命运前方。
而这其中主要的幕后人,就是教父。
教父面色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等待打破这个僵局的人。
与此时从容的教父不同的是,台下的胖子依然掩不住紧张焦虑。
他仿佛努力混入高级场所的市井小民,对满是绕圈子的演讲稿一窍不通,即使拼了命瞪大眼睛也无法透过观众礼貌疏离的面具看懂下面的十八重意味。
台下的蓝鬼成员面色恭敬地听着,只要蓝鬼的代表人一天是这个胖子,他们明面上就得像聆听圣音那般聆听他干巴巴的演讲。
……
“砰!”
一阵枪声刺破了虚假平静的表象,子弹擦着新任蓝鬼代表人的脸过去。下一刻,大量蓝鬼成员从台下冲到台上,回味过来的蓝鬼代表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空气变得胶滞。
高台上,教父看着混乱起来的演讲厅,把捏在手里的烟头搁在了烟灰缸里。
随后,他站起了身。
他的博弈从现在起才刚刚拉开帷幕,但对于蓝鬼而言,却已然接近尾声。
……
教父一身黑色正装,右手拿着手杖穿行在长廊中,他的周围是或远或近的枪声、带着恐慌的呐喊以及若干女士具有穿透性的尖叫。
于是在这充斥着硝烟与恐惧的环境里便出现了神奇的一幕。教父神色淡然,步伐不乱地行走着,他闲置的另一只手甚至没有拿枪,而是自然地垂在身侧,他身后忠诚的干部白狐跟着他的步伐,一次次精准地举枪,扣下扳机,为他扫除了一切外来的危险。
教父的脚步并不轻快散漫,却稳定地保持着他固有的节奏,每一步的距离都如丈量好了一般,如他称得上刻板的生活习惯那样,全然不被外界影响。
与教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长廊另一侧传来的虚浮慌乱的脚步声。随着这阵脚步声逐渐清晰,一个肥胖的身影小跑着出现在了走廊的拐角处。这道身影便是借着蓝鬼干部的掩护退离了演讲厅正厅的蓝鬼代表人。几分钟前还风光无限的蓝鬼代表人此时显得异常狼狈,他憋红了一张脸,喘着粗气,迈着小碎步狂奔。他的西装前襟不知是被身前极具存在感的肥肉撑开还是被手暴力扯开,呈现出不自然的褶皱,而最上面的扣子早已不知所踪。
当他发现自己的逃跑路线被两个看起来明显从容不迫的家伙挡住,并且其中的一个还是熟识自己过去的家伙时,他终于开动了他脑容量感人的脑袋,发觉事情有些不妙了。
于是他警觉地停下了逃跑步伐,重新拿出了他这几天刚披上的属于蓝鬼代表人的威严。
“刚刚的这场刺杀是你谋划的吧。”身边掩护着他的蓝鬼干部让他很有安全感,他狐假虎威地把他小得可怜的眼睛一瞪,张口就是一句颇有底气的质问。然后他麻溜地退到了几个蓝鬼干部身后,权当这就是和两个不速之客的示威了。
教父只是平静地扫一眼这个名义上的蓝鬼代表人,露出一个浅笑算是打了招呼,随后就移开视线,步伐不变地径直走过来,与这个名不副实家伙几乎是擦肩而过。
明明几分钟前这座建筑还是这位蓝鬼代表人的主场,但此时却如主客颠倒:一个灰头灰脸,落荒而逃;一个镇定自若,不慌不忙。
“无论如何我现在也是与你平起平坐的人了,这就是传闻中教父的风度吗?”这几天隐隐被蓝鬼成员轻视的憋屈和对本来身份的自卑让这位新任蓝鬼代表人被这个笑彻底点爆了。他当即伸出手来打算拦住教父。
“先生,这里很危险,我们应该尽快离开。”一位站在他身侧的蓝鬼干部不着痕迹地用身体挡住了他,提醒道。
“我还需要你帮忙做决定吗?你不过是一条狗!给我闭嘴吧!”这位蓝鬼代表人气急败坏地呵斥道,企图推开自己这个不长眼的手下。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教父身后的白狐,白狐正注视着他。白狐的眼睛不像教父那般广袤得令人无形中感到庄严,而是更为冰冷且不近人情,黑色的瞳孔如同阴冷恐怖的黑洞要把他的身躯寸寸碾碎。
他瑟索了一下,缩回了手。
“别吓他,走吧。”留意到白狐停滞的脚步声,教父转头示意白狐跟上,面上的笑带来一丝揶揄,比刚才更真切了许多。
“是。”白狐收回了眼神,重新跟在了教父身后。
等到教父与白狐向另一个安全通道的方向过去了,留在原地的蓝鬼代表人才被一阵枪声惊醒,回味过来刚刚自己竟然被一个眼神吓到了,他有点脸热地咬了咬牙,勉强吞下这口气,支使身侧的几个蓝鬼干部掩护他继续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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