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母疑惑的眼神中, 玉帝沉吟片刻,对嫦娥吩咐道:“你今日谏言,且先整理为奏折, 阐明具体如何落实。后日天庭早朝, 你来上朝,朕与众仙卿商讨一番, 再行定夺!”
啥?
后日天庭早朝?
嫦娥心下微微一沉。
俗话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其实, 这并非意味着地上足足三百六十五天的一年, 在天上便只是一转即逝的十二个时辰。只是天庭事务繁多,仙界又无日月更替为时间门映照。故而,索性将凡间一年的时间,称呼为天上的一天。
简而言之,便是天上仙人口中的“一日”, 实则乃是三百六十五个昼夜的时长。
似嫦娥此次回天复命,乃是人间门的冬日。
禀报了一段时间门, 又有功德灌体, 再有宴会上与慈航斗法。想来,待她飞回凡间门,应当已经快是人间门新一年的初春了。
玉帝定下这后日的天庭早朝,等同于后年初春, 便意味着嫦娥还有人间门两年左右的时间门准备。
若从时间门上看,这自然是好的, 给了她更多细细筹备的时间门。
只是……
长睫轻落,瞳色略深,嫦娥黑白分明的眼眸蕴起深潭。
玉帝这次未乾纲独断, 定下此事,而是要开早朝与众仙相议。那她,无疑也要准备更多说辞乃至实证,方可驳倒反对之人,尤其是本已笼络天庭近乎半朝文武势力的符元仙翁等仙。
毕竟,这选拔三界英才的公务员考试制度,也很大程度上,也是在抢夺他的权力啊!
这工程量和挑战度,可就大了啊!
而更令嫦娥心生犹疑的,则是——
玉帝为何要等后日再议此事?
今日因宴请阐教十二金仙,天庭未设朝会,那明日呢?
明日,玉帝有何要紧之事?
朱唇几不可见地抿了一下,嫦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出所料,玉帝现在,便要上紫霄宫告状去了吧?
明日,或许封神榜之劫,就将拉开序幕了!
看来,前世封神劫看似是由阐教羞辱玉帝引起,背后因由,却未必如此。
想起玉帝适才听到“公务员考试”时急切又专注的神情,再看如今他那幅表情,和他女儿撒娇时如出一辙的僵硬,就知道,有些事,恐怕并非他能主导的。
但背后的人,是道祖,还是天道呢?
忽起劫难,又是为了什么呢?
深吸口气,嫦娥指尖发冷。她手指紧紧扣住月桂树枝,方才没有失态。
若封神之劫背后自有缘由,那末法之劫,是否也……
正当嫦娥陷入深思之时,御座上,玉帝剑眉倒竖,双目瞠张,挂起张怒气冲冲的脸,对王母寒声道:“娘娘,朕想了想,终究是广成子他们欺人太甚,绝不可轻纵!”
“否则,长此以往,三界仙妖有样学样,天庭将颜面何存?!”
见了他这幅样子,王母登时明悟,目光瞥了瞥昆仑山玉虚宫的方向,张口附和道:“陛下所言极是!”
见王母明白了,玉帝点点头:“朕思来想去,还是要上紫霄宫秉明老师,出它一口恶气!”
“至于嫦娥所奏这‘公务员考试一事’……”
玉帝顿了顿,看向一脸恳切凝视他的王母,还是沉声道:“兹事体大,朕回来以前,若有什么需要定夺的,便辛苦娘娘来拿主意!”
闻言,在玉帝看似全然信任的目光中,王母深吸一口气,似乎有些紧张,轻声道:“是,本宫会尽力而为,陛下还是要早去早回!”
“嗯,”玉帝颔首,眸色微深,嘱咐道,“娘娘若有为难之事,多与金星和大金乌他们商量。”
语罢,自觉安排完了天庭一应事宜,他不再多言,在天道无声的催促下,走出瑶池宴客大殿,架起祥云,向着三十三天外而去。
穿过烈烈罡风,冲破滚滚雷霆,玉帝抵达三十三天外时,已是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了。
回首望了望背后的三十三天,他轻叹一声,也不掐诀收拾一番,反倒边向紫霄宫跌跌撞撞架云而去,边挤眉弄眼酝酿着泪珠儿。
纵然天道和圣人们都知道这不过是场戏,可为了天道的谋算,他堂堂三界之主,却也还是得披上戏服,唱响了这台好戏。
偌大眼眸中闪过毫不遮掩的讥讽之色,玉帝心中冷笑不已。
圣人之下,皆为蝼蚁。
不得成圣,纵有再多虚名,也不过永远只能做一颗棋子罢了!
也罢,就让他这颗小棋子,做好一回马前卒。
且看看,他能搅起多大的风浪来!
心中满怀愤懑,玉帝脚下云朵踉跄而行得更加真切,眼角倒也当真逼出了一汪泪花。
步履蹒跚走了片刻,玉帝抬眼,果然紫霄宫已出现在眼前。
不同于容纳红尘三千客时的霞光漫天、祥云笼罩,似他和王母这两个长年在此的侍茶道童方知,无人来访时,此地竟是何等萧索。
无日月云霞,无龙凤禽兽,无繁花硕果,无颜色声息……
空荡荡的三十三天外,孤零零立着一座紫霄宫。
无边冷寂之中,似连时间门也被冻结在了此地。
心下暗叹一声,玉帝的石头心不知又怎么钻出几分惆怅来——
这座看似雕梁玉砌无比恢弘的紫霄宫,到底是道祖尊崇地位的象征,还是一条又一条束缚着他代天行道的枷锁呢?
就像,他和王母那两个所谓“御座”一般,牢牢禁锢了他们的自由,却还赋予了他们执掌三界权柄的华丽外套。
眸中划过一丝冷冽,玉帝脚下祥云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方才向前行进。
终于到了紫霄宫门前,就见玉帝下云时一个踉跄,便扑倒在了大门上。
他也不站起来,身子顺势一扭,五体投地向着门内叩首,嘴上凄凄切切哽哽咽咽喊着:“老师,不肖弟子张百忍,来拜见您啦!”
接着,他头抵在地上,维持着跪拜的卑微姿态,开始絮絮叨叨讲起了自己奉旨建立新天庭的不易。回忆起了阐教弟子再三推辞入天庭治三界时,更是老泪纵横。
说到今日宴会上慈航一事时,玉帝抬起头来,一副羞愤不已的模样:“弟子自知身卑福浅,不配为圣人弟子所尊。”
“然慈航暗藏幽冥界之物,罪证确凿,理应受天庭管束,遵天规处置!”
“可那广成子,自恃为阐教弟子,竟也浑不将天条律法放在眼里,强行带走了慈航!”
“弟子实在无可奈何,却也不愿天庭受此折辱,更不堪您和天道为三界呕心沥血定下的天条被如此蔑视!”
“弟子斗胆,请老师做主!”
这番话语,可谓是声声恳切,字字含泪!
若有看客在此,恐怕也要深受感染,为玉帝这颗尊师重道之心而拍案叫绝、潸然泪下!
只可惜,此处乃是三十三天外,一番唱念做打无人赏看。
倒是紫霄宫的大门,终于在玉帝泪眼婆娑的目光中,静静敞开了。
玉帝哭哭啼啼抹着泪进了紫霄宫大门,却在双脚踏过门槛之后,立刻放弃了拙劣的演技。
站定在门内,他身板挺直,摘下冕冠收入袖中,拢齐发冠,又细细理了理衣袍,方迈步向内走去。
穿过前厅中庭,绕开莲池果苑,果不其然,在一丛盛放的牡丹花前寻到了那人的身影。
花团锦簇,花色艳丽,可与花丛前自斟自酌的人相比,却也失了颜色。
眉眼浓艳的人神色倦倦,雪白手臂自红袖里探出,撑在青石案上,正执起一盏酒杯,往嘴里送着酒。
可纵然这人姿态再懒散随意,玉帝却是丝毫不敢怠慢,站定在青石桌前,躬起身子,恭恭敬敬拱手下拜:“拜见老师。”
不错,这雍容疏懒宛若人间门贵族纨绔的人,便是洪荒道祖——鸿钧道人!
“叮——”
酒杯磕上青石案,鸿钧道人恹恹斜眼看来:“唔,是百忍啊。”
这一侧脸,未曾绾起的墨发被带起,垂落在他身后微微晃动。发尾扫过身后牡丹花团,继而一阵花枝轻颤。
熟悉的牡丹花香飘然萦绕鼻翼,玉帝暗暗吸了一口气,方再次行礼道:“是,百忍见过老师。”
“嗯,”苍白如玉石的手指挑弄把玩着酒杯,鸿钧道人阖了阖眼,片刻后,眼眸半抬,道,“你的来意,我知道了。”
“既然天道已有定策,便按你们的计划来吧。”
“有劳老师,”玉帝再次躬身下拜,不再多言。
而他看向地面的眼眸,却已盈满了兴奋之色。
好戏,要开场了!
……
天尽头,日落西山,彤红烟霞自天边晕染,渐渐转为温厚橘红。
彩霞映上高耸入云的山峰,泛于清寒冰雪之面,颜色渐淡,由橘转金,再变为纯白。
下至山腰,已不见霞光,山峦颜色又是由淡转浓——
却有苍苍老柏铺盖漫山遍野,青青修竹拢过山岚雨雾,灿灿琪花点缀石中径边。
不时有猿鸣鹤唳,声震九霄;隐现着白鹿青狮,行摇五岳。
十二道连为一片的祥云渐行渐缓,飘然落在山崖一处玉石铺就的平台上。
广成子率先落在麒麟崖玉台上,回身看向被文殊和普贤搀扶的慈航,长叹了一口气。
他是强硬地把慈航从天庭安然无恙带回昆仑了,可慈航落了如此把柄给玉帝,却是给他们阐教惹了不小的麻烦!
稍后回玉虚宫面见老师,如何交代,也是令人头疼……
广成子尚且如此,更遑论当事者本人。
慈航垂着头,在文殊和普贤的搀扶下,蔫头蔫脑跟在师兄弟们身后,绝望地向山崖深处行去。
但愿回了玉虚宫,老师莫要多问。
得罪了玉帝、落了把柄不算什么大事,可要是被发现他与西方教二圣有勾结,那他才是当真要在阐教混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他掀起眼皮,左右看了看身旁的文殊、普贤。
有心传音警告他们谨言慎行,可想到老师在宫中坐镇,焉知不会察觉他暗中传音,慈航终究不敢冒险。
咬咬牙,他只分别递给两人一个眼神,便不再多说了。
但愿今日,能安然度过这一劫吧!
至于那害他至此的小仙……
慈航脑海中闪过嫦娥擒住他那几招的凌厉手法,心尖不由一悸,竟半点提不起亲自报复的勇气。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