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掩映着杜亭云温和淡定的眉眼,他从容地拿起一根鱼放在摇曳的火焰上，捏着木棍的指尖却分外用力：“我为何如此，你最清楚不过。”
沈岚烟偏与他唱反调：“我不清楚,仙长说明白点。”
“仙长？”欧阳铭忽然挑眉,“你不是静月阁弟子？”
另外三人异口同声：“当然是。”
沈岚烟：……
杜亭云：……
周茜茜赶紧抽出一条新鱼塞给欧阳铭：“欧阳哥哥，快烤鱼！”
沈岚烟也默默烤鱼。
火星子哔啵哔啵往外跳，空气一时凝固住。
不知过了多久,外出探路的两个明阳宗弟子回来,风尘仆仆，挂着难掩的疲惫。
“我们走了好久,仿佛鬼打墙似的,根本走不出去，想着先回来吧，竟真的回来了。”
“师兄，我觉得特别累,很想休息，我们是不是靥着了。”
沈岚烟警惕得听着。
对金丹期而言，神识出窍非常耗损灵力和精神，再这样下去，她们的原身会因长时间不吃不喝在界内腐烂，神识也会消散。
她默默把手伸进乾坤袋,寻摸了一圈。
果然，没有聚灵珠和往生瓶。
沈岚烟觉得头疼。
杜亭云：“糊了。”
沈岚烟一惊：“啧。”
她的鱼因为一直没有翻面，有一面彻底焦黑,散发出淡淡的糊味。
杜亭云忽然弯腰，略过周茜茜，用灵力把自己手里烤好的鱼送到沈岚烟手中,换掉她黑黢黢的鱼。
他递过来的鱼，正反面烤的十分均匀，卖相极佳。
沈岚烟轻哼一声，把鱼又塞给周茜茜，阴阳怪气说：“我可不敢收‘杜师兄’的鱼。”
杜亭云：……
周茜茜看着怀里的四条鱼，心里淌眼抹泪：呜呜呜吃不下了，真的吃不下了……
一明阳宗弟子觉得奇怪，便好心递过来一条：“吃这个吧，我刚烤好。”
沈岚烟二话不说接过，笑得甜美：“谢谢道友~你人真好~”
杜亭云紧攥着沈岚烟烤的鱼，微不可见地轻笑一声，默默剔起鱼刺。
众人吃完鱼，从精神上补充了体力，欧阳铭提议找一隐秘处歇息。
树林深处有一处断裂的山坡，山坡下有个山洞，刚好可以容纳六个人。
沈岚烟站在洞口嘀咕：“说要休息，就出现一个大小合适的山洞，未免太凑巧。”
杜亭云驱车经过她的身侧，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既是梦魇成妖，须得入梦方可破界。”
他径直进入山洞，拿出两条毯子，用灵力铺到地上。
沈岚烟：你到底有多少毯子。
夜幕四合，一轮血红的明月诡异得挂着。
杜亭云在山洞内生火，偏生选了个离明阳宗弟子们最远的地方，搭起火堆。
周茜茜：“我也来帮忙！()”
沈岚烟盘腿坐在毛毯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忽听那头传来一声尖叫。
周茜茜嘤嘤呜呜捂着手：好痛……?()?[()”
原来是被火不小心燎到了。
“怎么这么笨。”欧阳铭暗骂一声，忙给她用灵力降温，“这么蠢就不要碰火！”
“呜呜呜，欧阳大哥你凶我。”周茜茜眼角含泪，极委屈的模样。
她一哭，沈岚烟忽然眼前一黑，仿佛有一道不可抗力把她拒之门外。紧接着，周遭生出密密麻麻的暗角，瞬间灰暗下来，唯有周茜茜发着光。
所有人的脚下，生出一道光路，直通向周茜茜。
唯独沈岚烟没有。
她心下微惊，暗中观察。
两个明阳宗的弟子很快就顺着光路走过去。
“师兄，你别凶她。”
“没事的周姑娘，我们师兄平时对我们更凶。”
欧阳铭板着脸，非常霸总得骂道：“蠢猪。”
沈岚烟：妈耶……好古早的称呼。
她转而看向杜亭云。
他坐在远处，那道光路无声得驱动着他往前，在他身侧竖起一道高墙。
没有选择，只有一条路。
杜亭云额头生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神识强烈动荡了一阵，像不稳定的数据，闪烁着，撕裂着，下一秒就要崩溃似的。
沈岚烟猛地起身，扯住他的轮椅：“杜亭云！”
所有人骤然望过来。
杜亭云眼神晦涩得瞥了她一眼，驱车到周茜茜身边：“周师妹，下次小心些。”
他隔着灵力抬起周茜茜的手，温柔地观察她的伤势，用治愈咒治疗她被烫到的食指间，那个两毫米不到的小伤口。
沈岚烟背后汗湿了一片。
那就是……天道的力量？
她们如今都是神识出窍的状态，而她的神识、魂魄都不属于这个世界，才不受此间天道影响，被逼着去关怀周茜茜。
沈岚烟忽然生出一丝后怕，天道之女恐怖如斯，还好她一开始没与周茜茜做对，而是将她拉到自己的阵营。
所有人，必须围绕周茜茜。
沈岚烟目光沉重得看向周茜茜。
周茜茜：“前辈，你怎么了。”
“无事，我们快休息吧，我太累了。”
赶紧都给我睡，这鬼地方真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沈岚烟倒头裹上小毯子就睡。
她先是平躺着，又朝左边转了个身。
杜亭云靠着轮椅背，坐在火堆的另一侧，他朝火堆里加了几根木柴。
沈岚烟又朝右翻了个身，背对他。
鬼使神差地，她拿出那块玉牌，默默戴在身上，阖眼睡去。
再睁眼，沈岚烟独自一人，站在一片白雾昭昭的菩提林中，耳边传来洪洪钟声。
葳蕤的树枝垂下朱红的丝
() 绦，承载着千万人的心愿。()
沈岚烟抬手抓住一条红绸，红绸尾端却渗出鲜红的血，滴落，开出一朵鲜红的千瓣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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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蛇妖。”
一道温婉的声音自林中响起，忽远忽近，缥缈难寻。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你的神识，不受天道的掌控。”
沈岚烟格外冷静：“你杀了我，也拿不到妖丹。”
“我不要妖丹。”
一道白影忽然飘过沈岚烟的身侧，停在她身后，有冰冷的东西轻轻搭在沈岚烟的肩上，“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看过你的梦，我可以帮你，你也可以帮我，我们做个交易。”
沈岚烟：“说说看。”
“他们说我是梦靥，不过是忌惮我，梦不过是我外现的方式，我可轻易进入他们的识海，窥探他们的神识。
你早就死了，但有人，控制了你的神识和魂魄，将你钉在这幅躯壳中。
他很强大，我能感应到他的真身不在此界，更不在外界。我可以帮你切断神识与他的连接，虽然我能力有限，切断的时间不长，只有弹指一挥间，但我能编织神识的茧，永久地把你罩住，蒙蔽他，让他误以为你已经死了。
我只要你把我带出去，帮我复仇。”
沈岚烟心动了。
如果她想换身体，必然会引起系统老头的注意，她如何防止系统老头追踪自己，也是个问题。
“我把你放了，你转头害我怎么办。”
“我不会，我已被封印千年，离开八方界后，存在不了多久。我只想得到那人的元神，捏碎它，折磨它！”
那温婉的女声逐渐激烈，像有刀在青铜器上翻滚。
她收住仇恨，无奈得笑：“我带你进入我的梦，你会明白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整片森林忽然坍塌，沈岚烟脚下一空。
身后的影子飞到她身边，她不过是一只小小的，长着雪白翅膀的小蝴蝶。
她轻轻坠在沈岚烟腰间的玉牌上：“这东西的主人，与我也算有旧缘。让他给你做个伴，你就不怕了。”
“天道有序，窥伺前尘之梦，梦醒如云散，他们都不会记得。而你，游离天道之外，只有你能了解那些过往，帮助我。”
“庄周梦蝶，梦如浮生。”
说完这些，小蝴蝶便消失了。
沈岚烟一直下坠，坠到人都麻了。
下方突然佛光万丈。
沈岚烟意识归拢，发现自己一直在原地旋转，转得头晕。
“别转了，别转了！”她大吼一声。
还真就停下了。
须臾，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自头顶倾泻而下：“怪哉，汝竟生出灵智。”
沈岚烟睁开眼，映入一双温润的眸子，和一身白若栀子的僧袍。
等等，僧袍……？
沈岚烟大骇：妈呀，杜亭云出家了！
她吓得想跑，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
() 腿。
她竟变成了一串明黄的琉璃佛珠。
“阿弥陀佛，灵珠有智，便是生灵，”杜亭云的语调如一，说话像在喁喁诵经，“吾法号观淮……”
沈岚烟脑子要炸掉。
那头叫观淮的杜亭云前世眉头一锁，用拇指轻轻按住她极品灵珠串成的母珠：“稍安勿躁，既生灵智，便是新生。”
他捧起她，把她放在香炉之下。
檀香扑了她满脸，沈岚烟呸呸两声，一抬头，便瞧见佛像那普度众生的眉眼，含笑望着她。
沈岚烟浑身一抖，险些被佛光刺瞎。
那头观淮忽然双手合十，朝沈岚烟道：“今日起，你便叫阿璃吧。”
然后念了一长段经，像在给她开光。
沈岚烟躺在香台上，彻底佛了。
观淮语速很慢地和她说了很多话，像是一辈子都没人跟他说过话似的。
沈岚烟通过问话，大概明白自己现在在一千年前的天佛门，观淮是天佛门的首席弟子，带发修行，他的师父正是天佛门的老祖，玄心大师。
如今天佛门正是昌盛之时，而那位八方界的明阳宗老祖，则是当世唯一渡劫大圆满之人，且已经收复了七个渡劫期大妖。
七个？
原来梦魇是最后收复的那个。
观淮忽然停住，抱歉地微微点头：“吾说的太多了。”
沈岚烟：……你才发现啊。
他捧起她：“吾带你去见师尊。”
沈岚烟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左顾右盼。
天佛门坐落在一座高山之上，香火鼎盛，占地广阔，也是唯一与修仙界、凡界衔接的门派。
沈岚烟看腻了赭红香饰，抬头看观淮。
观淮和杜亭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温润矜贵，眉心一点红痕，更添清华气韵，还有一股子涤荡人心的圣洁。
走起路来，亦挺拔的跟松竹一样。
“杜亭……不对，观淮，你几岁进的天佛门？”
“吾出生便在天佛门。”
天选和尚，注孤生。
沈岚烟瘪瘪嘴：“那你是个老和尚了。”
观淮疑惑道：“我年方十八，两年后方行剃发礼。”
“救命，不要剃光头，不好看。”
他八风不动，面色不改：“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打住，”沈岚烟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呢。”
他忽然住嘴，没再说一句话。
沈岚烟恨自己没有手脚，只能在他手上晃两下：“喂，你没事吧。”
“无碍。”
沈岚烟不知杜亭云入梦后，是否有自己的意识。
但不管有没有意识，按梦魇所说，梦境结束后，杜亭云并不会记得此间发生的事。
沈岚烟在心里冷笑：要不要趁现在，欺负欺负他。
彼时入秋，云山雾罩的山间燃起漫山遍野的
枫火。()
二人来到一间独立的青瓦禅房，禅房外有一片莲花池，池里的莲花均有百瓣，朵朵盛然，池上刻了字，书有去我执而证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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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净土之池，千年生一莲，师尊说，吾与师尊一样，都是莲花化生，无父无母，生而为天佛门人，是命中注定，要入佛门，普度苍生之人。”观淮解释道。
沈岚烟：？？？
你是一朵莲花精？
他双手合十，朝禅房门口一拜：“师尊。”
那头禅房门兀自打开。
玄心静坐在蒲团上，轻敲着木鱼。
沈岚烟不由感叹：好圆润的后脑勺。
她目不转睛盯着人家后脑勺，直到观淮带着她跪在玄心身侧：“师尊。”
玄心停下手中木鱼。他长了一张十分严肃的脸，面容淡淡，眉眼却极冷，全然没有和尚普度众生的慈悲。
他那双眼仿佛能看透前世今生，竟能通过一串琉璃珠与他对视。
“琉璃化灵，百般变化，本是极佳的法宝，然……她是你的劫数，但她身不在此，吾无法消灭。执念起，缘起缘灭，均无定数。
你可把她交给吾，吾自会为她超度。”
沈岚烟暗道这和尚有几分厉害。
观淮捏着她的手越发紧，不想将她交出去似的：“师尊，阿璃在弟子手中生出灵智，该由弟子处置。”
玄心定定望着观淮，回过头去，继续敲打木鱼念经：“一切众生种种幻化，皆生如来圆觉妙心。犹如空华从空而有，幻华虽灭，空性不坏……”
“师尊慈悲，弟子告退。”
沈岚烟被带出禅房。
一路上，观淮久久沉默，只是捏得沈岚烟生疼。
他来到天佛门的后院，将佛珠放在手中：“师尊最擅控生灵神识，十年前，却生出心魔，久久未能将其消灭，性情也有了变化，但他本性慈悲，并不会强行将你超度，你尽可放心。”
心魔？
沈岚烟忽然对梦魇的身份，以及原书记载的天佛门衰败的原因产生了怀疑。
观淮蹲下身，把手放在地上：“他说你有百般变化，你如今可随心而变，就此离去。”
沈岚烟寻思不是吧大哥，你们和尚啥都放生就算了，你还要放生一串珠子？
她非常艰难得尝试催动灵力。
不一会儿L，这串琉璃珠便从母珠处崩开，生出头尾，变成一条明黄的猪鼻蛇。
观淮眉眼温和得打量她，眼底淌过涓涓温热，像是从未见过如此可爱的蛇。
她扭身爬下观淮的手，故意用小尾巴扫了扫他的手心。
他眉目低垂，看似从容，手指却不经意蜷缩了一下，待她离开一段距离，才悻悻收回。
沈岚烟回过头来，鼓起腮帮子，像是生气了似的，眨巴大眼睛朝他吐舌头：我要走了哦。
我真的要走了哦。
“等等。”观淮忽然唤住她，明月皎皎的面容挂着失落，没想到她真的头也不回就走了似的。他星目微敛，遮住眼底的潋滟，浅声道，“你可知，我自入天佛门以来，便只有一串念珠。”
沈岚烟疑惑地歪歪头：所以？
他尾音有些委屈：“你这一走，我该如何念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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