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虚长老看过来,杜亭云浑然不觉似的。
凉丝丝的小蛇顺着净气绳,盘了他手腕一圈又一圈,又沿着手背向下游,紧紧盘在他的无名指上。
沈岚烟卷着杜亭云修长的指,头轻轻贴在他的指腹上。
奇怪,他的手比她一条蛇还冷,冷得发白,瞧,都冷僵了。
一痕灵力自杜亭云的指尖飞出,精准圈住沈岚烟的“七寸”,似乎在警告她不要生事。
她帮他出气,他还警告她?
沈岚烟生气了,小尾巴一甩,不乐意地死死勾住他的无名指,能蜷多紧就蜷多紧,然后在他指腹上狠狠咬了一口。
杜亭云眉头一皱,忙翻过手来。
原本苍白的无名指已然被勒出一痕痕红印,指腹也渗出几滴鲜红的血珠。
小蛇趁机窜出他的袖子,躲进他的头发里,顺着往上,从他肩头偷偷探出两个圆圆的小眼睛,那圆圆的鼻子顶天似的翘着。
杜亭云脖子微微僵硬,摩挲着指腹上细小的两个小孔,低眸看着那抹红,竟出神了。
座上莫虚长老被吵得头疼:“既如此,还有谁愿意与寻安一同前往红婴界?”
门外弟子均默不作声,均默默后退了半步。
平日里师兄早师兄好说得勤快,没一个真心。
沈岚烟偷偷瞥杜亭云的脸色。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杜亭云还没有涂药的耳垂上,坠着三个红点,还有他微微发红的耳根,完美的下颚线和雪白的面颊,还有翘挺的鼻子,长长的睫毛……
她顺着杜亭云的眼神往下看:兄弟,你怎么还在玩血啊,没有人选你你不生气吗?
大厅就这么尴尬着。
“我去吧。”
沈岚烟忙转头,瞧见刚在食堂吃得酒足饭饱的青圭大喇喇站出来,“我不能让杜师兄一个人去!”
有傻子选你了,给点反应。
沈岚烟朝杜亭云吐信,小舌头piapia打在他脖子上。
杜亭云下意识抹了一下脖子,头往另一边偏了一下:“弟子无异议。”
莫虚长老又说了些有的没的的话安抚柳堂主夫妇俩。
没戏看了,沈岚烟趁此机会一溜烟跑了。
等杜亭云从正阁出来,用灵力找了一圈,确认沈岚烟是回到了山脚,而不是去了别的地方乱溜达,眉眼方松快一些。
方才若非他及时出手,她恐怕会被莫虚长老当场打死。
他心绪流转,青圭在他耳边说了一大堆,杜亭云只嗯了一声:“即刻出发,我们舟山镇见。”
*
沈岚烟已经赶回家收拾行李,做下副本的准备。
红婴界在《绝世仙妃》里共动荡了许多次,最后一次恰逢书中女主修炼至元婴时被派入此界,在界里与男主经历生死,感情得到质的飞跃。
此界十分凶险,有传闻中不死不灭的元婴妖物坐镇,此妖藏了一块仙品灵珠,据说可供化神修士突破渡劫。
红婴界每次动荡,大门派都会派各家人手去拿那块仙品灵珠,但书里杜亭云金丹碎裂,才从没被派去红婴界。如今杜亭云好好的,就被长胡子老头委任了。
沈岚烟并不关心仙品灵珠,关键是如何在生死存亡之际,与杜亭云相处,巩固感情!
最近她发现杜亭云对她的装无辜油盐不进,她寻思要不要改变策略,走修仙界热门的“贤内助”路线,帮他夺得仙品灵珠。
沈岚烟果断掏出园艺小铲子,背上小箩筐,往山坡上去。
她离开没多久,一痕青冥剑鞘落下云层,悬浮在小茅草屋外。
杜亭云驱轮椅下地,坐在那棵百年梨花树下,目光扫过茅草屋外日渐盛然的花圃。
这里的小主人,认认真真得在生活。
杜亭云思绪杂乱,面色有些复杂,又有些愧疚,毕竟红婴界艰险,此去可能葬送他们的性命,他与青圭身负门派重任,尤其是他,身为首席弟子,更应该以振兴镜月阁为己任,赴汤蹈火。
小蛇妖……此番的确受他所累。
他揉揉发疼的额头,方驱轮椅上前敲门。
敲了数下,没人开门。
杜亭云收回手,在一旁静坐等候。
一排乌云遮住了弦月,偶尔有几只仙鹤在云层中穿梭鸣叫。
沈岚烟灰头土脸得背着一筐奇怪的叶子回来了。
她走到家门口,刚掏出钥匙,就被某人吓一跳:“靠北,你坐在我家门口干吗!”
杜亭云周身的草木早已铺上一层新露,他看她的眼神平静中夹杂着些许埋怨。
“今日之事正阁有定论后,我本应立刻出发。”他话只说到一半,视线在她背后的叶子上走了圈,“你去了何处。”
沈岚烟蒙了:“你一直在等我?”
“……并未。”他眸光躲闪了一瞬,“时日不多,便出发吧。”
“等等,我还有准备工作没做,你先进来。”
她打开房门,朝杜亭云招手。
杜亭云欲言又止,一时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屋子不算宽敞,处处摆着花架子,却不显杂乱,反而很温馨,各色花争相开放,花香肆溢,叫人心旷神怡。
沈岚烟:怎么样,“净化”地够全面吧。
“杜亭云,快进来帮我一下。”
沈岚烟没注意自己叫得随意,倒叫杜亭云楞住。
他沐浴在奶白色的月光下,更显苍白,清澈的眸子笼上一层淡淡的蓝,比天上的星辰还璀璨。
沈岚烟见他还不进来,便撒娇道:“杜仙长,帮帮我吧。我们现在这个关系,你还离我这么远,不合适吧。”
他疑惑的眸光在她纯真的脸上流转一圈,垂眸,唇角莫名紧紧绷住。
稍显萧瑟寒凉的秋风中,少年清澈的眼眸若天上的弦月,皎洁地叫人移不开眼。
沈岚烟都快撒不动娇了,面上羞涩又无措:“杜仙长不愿帮我吗,不是赶时间吗。”
杜亭云:“直说便是。”
沈岚烟往他怀里塞研磨棒和碗:“来,帮我把这些叶子磨了,我们什么时候磨完什么时候走。”
杜亭云狐疑地抱着碗。
片刻后,他转轮椅到沈岚烟身边,把工具放在桌上,乖乖帮她磨叶子。
小屋里只有各色的花香,还有咚咚咚的研磨声。站在窗口,能听到风吹动窗外梨花的沙沙声,时不时抬头,还能瞧见一场梨花雨。
沈岚烟偶尔瞧瞧他有没有偷懒。
杜亭云那双白皙的骨节分明的手上,有练剑生出的薄茧。
他虽在研磨,但动作优雅,腰背挺直,低眉顺目,像在搞什么高雅的艺术。
沈岚烟不禁噗嗤笑出来。
杜亭云动作一顿:“我……做错了吗?”
“没有没有,”沈岚烟换上一副天真脸,手拍得啪啪响,“杜仙长好棒呀,真是个天才,磨地比我还好耶,真均匀!”
杜亭云:……
他清清嗓子,耳根有些发红:“莫要胡乱夸赞。”
时间紧急,沈岚烟很快投入到磨叶子的工作中。
毕竟这事关她与杜亭云能不能活着从红婴界里出来。
一认真做事,她就有点忘了自己的人设,只埋在事情里,时不时皱眉吩咐:“杜亭云,你这儿没磨好。”
“杜亭云,你要磨烂一点。”
“杜亭云,你快过来帮我把这些都灌进这个小罐子里。”
使唤的非常顺口。
连杜仙长都不叫了,只喊他的大名。
杜亭云也不恼,他悉心忙碌,每每磨完,都要叫沈岚烟检查一遍。
“如此?”
声线温和无比,每次问她,就像春风拂过平静的湖面,吹起层层涟漪。
“恩恩,”沈岚烟突然想起自己的人设,“哇,杜仙长,多亏有你,要不然我们今晚都弄不玩完呢,杜仙长真是研磨界的天才,我好崇拜你!”
杜亭云:……
忙到凌晨,二人终于把所有的叶子磨完。0
沈岚烟罐装好,塞了不少棉球进去,
她找来一块干净的手帕,随手丢给杜亭云:“擦擦手。”
刚丢完,又拍拍额头,转过身来,挂上一副纯真模样:“杜仙长,谢谢你,辛苦你啦!我来帮你擦擦手。”
杜亭云沉默地敛目,修长睫毛偷下一弧弯弯的阴影。
像在静静看她表演。
沈岚烟拿过手帕,用清水沾湿,羞涩地对他说:“杜仙长,请伸手。”
杜亭云:“你我要去红婴界了。”
“我知道呀,杜仙长,伸手。”
杜亭云抿抿唇:“此去凶险,你闯入镜月阁的计划可能泡汤,你我都可能死在那里。”
哈哈,真好笑,我们不会死的,小唐僧。
沈岚烟耐心地挂着笑,嘴角抽了一下,有点咬牙切齿:“我没有要闯入镜月阁的计划,你、快、伸、手。”
杜亭云迟疑了很久,他那双清润的眸子睨着她,见她后槽牙都要咬断似的,非要给他擦手。
眼底忽然生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他何不顺着她的意,好清楚她的目的。
杜亭云温温一笑,伸出手来。
他望着少女为他擦手。
轻柔中透着不耐烦,却不得不细致到每一处。
她的手没什么温度,细长匀称,她懂得避过伤口,帮他细细擦指间。被她咬过的无名指指腹上剩下两个小小的红点,周围也被她细细擦拭。
时间很慢,杜亭云的呼吸不由放轻。
“好了。”沈岚烟抬起头,撞入一双温柔的眼,忽的一怔,随即戏谑道,“杜仙长满意吗,下次我还帮杜仙长擦?”
杜亭云收回手,双手轻轻叠放在腿上,指尖尚有凉凉的湿意。
“麻烦阿梨姑娘。”
沈岚烟整个愣住。
阿梨姑娘。
她心里砸吧砸吧,撅了噘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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