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都说了别死我家门口。”
何其耳熟的一句话……
她并不是真的想救他,只是不乐意弄脏门面罢了。
他心中百般抗拒,可又别无选择。他费力跪好,将靳绍离教的那番话一字不差地说出了口。
她听罢,也不应答。
他低着头,怔怔看着地面。她信或不信,他无法左右。结果如何,也不在他掌握之中。但这些,他其实也不在乎了……
许久,一声轻笑在头顶上漾开,她往前踱了几步,仰头看着自己的神像。
“凡进此庙者,献骨骸一副,燃香祈愿,我没有不应的。你倒好,我还白赔了一副影骨给你……”她的语气甚是平淡,“也罢。不过我有言在先,化骨炼功法什么都好,就是凶险了些。我曾收过两个徒儿,都没能撑到二境。你若敢学,我也敢教。倘或你时运不济,身死之后,骨头归我,如何?”
“好。”他并没有犹豫。
她垂眸一哂,回身转向了他,居高临下地问:“叫什么名字?”
他永远记得,问清是哪两个字后,她半带嘲讽地道:
“程门立雪,南柯一梦。这名字取得可真不吉利。”
程门立雪,南柯一梦……或许,这就是他注定的命数。
思绪落回,他看着手中的点地梅,缓缓合拢了手指,将花朵小心地握在了掌中。
……
且说墨知遥出了密室,便到花苑中唤起了巨蟒。常甯刚安置好江叙,见这般动静,忙上前询问。
墨知遥回答:“进出山庄的路太难走了,我清一清。”
常甯语塞,但很快就扬起了笑脸:“辛苦娘娘了,可有什么晚辈能帮忙的?”
“不用。”墨知遥说完,飞身站上了巨蟒的头顶,待要走时,倒想起个事来,“等我回来,得换身衣裳。”
“是。晚辈立刻去准备!”
墨知遥含笑点了点头,操纵巨蟒往山庄外去。
以巨蟒的体型,开道甚是容易,径直向前就是。但见巨蟒所过之处,竹林铲开、土地夷平,之前仅能步行的蜿蜒小径转眼间变作了平坦大道。
一路拓至山脚,马车就在此地等待,两名童儿也一直立在车旁。而不论是童儿还是骏马,皆是纹丝不动,全无半分生气。
墨知遥从巨蟒头顶跃下,缓步走了过去。
童儿们这才抬起了头,望向她的眼神麻木而又茫然。
骸骨傀儡没有知觉,仅仅是按照她的意识行动罢了……
惆怅乍起,拂动心绪。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一些事来:
曾几何时,无葬山下还有百姓居住,墨骨娘娘庙中也不缺香火供奉。后来,人们也不知是听了哪一路的谗言,送起了童男童女。墨知遥本不想管这等荒谬事,无奈送上山来的孩子大多哭爹喊娘,吵得不行。为了清静,她只好辛苦辛苦,再把人送下山去。
而有那么两次,人却留
了下来。
第一次,是个小男孩。无父无母的孤儿,那年头也常见,在村中的废屋栖身,靠着乡邻接济长大。后来选童男童女,众人就把他推了出去。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山上山下都是一样。他不哭闹,也不举动,只是安静地等死。无可奈何,墨知遥只好留下了他。因他无名无姓,又逢那天是中元,便随口叫作“阿元”。男孩生性木讷,好在老实听话,在她身边留了两年,好不容易打好了根基,却在融合影骨时剧烈互斥,百骸俱碎。临死前只是跟她道歉,怨自己太笨,没有福分。
第二次,是个女娃娃。上了山也不害怕,问及姓名来历,到底不说,只黏黏糊糊地缠着她,说要留下。入了师门,也不称“师尊”,张口就甜腻腻地喊“娘娘”。后来更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唤作“夏夏”。人倒是伶俐聪明,没几年功夫,顺利入了一境。功法初成,更大胆了些,总跑下山去玩,每趟都带些东西回来。玩具小食是童心使然,各种骨头却是礼物,只为讨她欢心。可惜,二境凶险,还是没能捱过。墨知遥还记得,娃娃在自己怀里哭,说不想死,说要永远陪着她。
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收过徒弟。留着骨头,原不过是想着有朝一日,或许会有白骨生肌、死而复生的机缘……
猝不及防的回忆,令她的头脑微微作痛,更令心上隐隐发疼。她闭目缓了缓,在童儿们身前跪低,笑着自语:
“的确该把记忆找回来呵……”
……
墨知遥驾着马车回到山庄时,常甯已经等候许久。沐浴用的热水已经备好,梳妆用具也一应俱全。只是山庄内没有成衣,她便拿出了自己的衣服首饰来给墨知遥。
墨知遥简单洗漱,本着素衣不耐脏的考量,挑了套墨绿的衣裳穿上。她对首饰无甚兴趣,也懒得梳妆,随便收拾了一下便算完了。
常甯全程伺候着,也不多事,只一意恭维。什么“天生丽质”“清新脱俗”“铅华弗御”,但凡想得到的赞美一股脑地都往墨知遥身上用。
程柯来时,就听常甯这一番奉承,哄得墨知遥喜笑颜开。
他仔细看了看,却忍不住叹了口气。衣裳并不合身,墨知遥穿来更显宽大,连指尖都没在了衣袖里。长发湿漉漉地披着,更翘出了几撮碎发来,整个脑袋毛毛糙糙的。
说不得,他的师尊,能好好穿衣服就不错了……
这一念,牵动记忆。无葬山上朝夕相伴的时光里,总难免有一些非礼勿视,偏是现在想起,勾起许多尴尬来。
“想些什么呢……”他低头扶额,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墨知遥见他来,笑盈盈地迎上去,问:“睡足了?”
他抬眸瞄了她一眼,目光没好意思多停留,语气也是淡淡的:“嗯。”
“那好,准备出发吧。”墨知遥说道。
不等程柯发问,常甯便殷勤问道:“娘娘要去哪儿?晚辈也好先准备。”
“哪儿我也说不准,总之,去找浮山圣母吧。”
此话一出,程柯和常甯皆是惊讶。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墨知遥也是无奈。常甯不知前因后果,惊讶也不奇怪。但程柯应该能明白才是。她的失忆绝非寻常,想也不是普通医者能治好的。按这一路所见所听,放眼天下,道行修为能与她并论的不过三人:长天老祖、凤池真人、浮山圣母。
如今,她与凤池真人已结下了梁子,自然不做考虑。长天老祖飞升已久,形踪难觅。那便只有求助浮山圣母了。虽说海外仙岛也不好找,但到底有个方向。
程柯很快便想明白了。他思索了片刻,道:“出海需要大船,没那么容易。”
墨知遥点点头,随即望向了常甯。
常甯心领神会,却有些为难:“云外阁倒也结交了一些海客,却不知有没有合用的大船……”
一时间,三人都有些烦恼。
“啊,有了!”常甯突然想到了什么,“羽猎营!听闻羽猎营常出海狩猎,肯定不缺大船。如今我们有个人质,应该可以‘借’一艘。”
墨知遥击了下掌:“说得对。那个人质呢?”
“关在柴房呢。”
“走,看看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欢欢喜喜地去见“人质”,程柯插不上话,只好沉默着跟在后头。
柴房里,江叙已经醒了。他被捆得结结实实,更上上下下地贴满了符纸,不仅不能动弹,连说话都不行。如此夸张,也不知是不是常甯故意报复。
常甯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进门就自己解释道:“太羽宫弟子修炼咒诀,以防万一,晚辈就用了点符箓,封住了他的嘴。”
墨知遥倒也不在意,她上前了几步,清了清嗓子:“江……什么来着……呃……”
严肃的气氛陡然垮下。程柯扶额叹气,嘟哝道:“倒是把名字记住啊。”
墨知遥听在耳中,转头对他道:“每次都不直接说名字,又是门派、又是封号,一长串呢,记不住怪我?”
一听这话,常甯上前了一步,认真地对墨知遥道:“娘娘,晚辈的名字是常甯。寻常的常,甯愿的甯。您叫我甯甯就行。”她一边说,一边还伸手凭空写划。
“好,甯甯。”墨知遥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后,抬手挥去江叙身上的符纸。
禁咒一除,江叙立时挣脱了身上的绳索,站了起来。
“别动。”不等他更多动作,墨知遥悠悠道了一声。
定骼之术随之发动,江叙整个人都僵硬了。他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气恼非常,正要挣扎,却听程柯叹道:“别白费力气。以你的功力,强行抵抗只会把骨头折断。”
江叙本不想屈服,但只是稍作尝试,就是一阵裂骨之痛,也不由他不屈服。
“前辈到底想怎样?”江叙红着眼,出声问道。
“本来呢,是扣你做人质,让太羽宫消停些。”墨知遥答得很是从容,“现在呢,想找你帮个忙。”
“……”江叙凭着几分意气,咬牙道,“若晚辈不帮呢?”
墨知遥笑了。她抬手,手指轻轻一勾:“过来。”
江叙只觉身子一震,全身的骨头不由自主地开始运动。因不是本意,骨头动得勉强,牵扯出“咔咔”的声响,更引动绵长的剧痛。一步、两步、三步……待走到墨知遥身前时,他已是冷汗涔涔,连呼吸都窒了几次。
墨知遥笑道:“我所用的,从来不是什么定身法,而是操纵之术。只不过,操纵活物太过麻烦,不如定住便宜。若你当真不愿意帮忙,我也只好辛苦辛苦,操纵你行事了。就是这一程下来,你大半的骨头可能就保不住了。”
江叙一番艰难思考,终是做出了决定。他喘匀了气,抬眸看着墨知遥,不卑不亢地讨价还价:“倘若晚辈帮上了墨前辈,前辈能否将‘晓月方诸’赐还?”
墨知遥没直接答应,扭头看了常甯一眼。
常甯正看着江叙,眼神里分明有几分憎恶。但发现墨知遥望向她,她便立刻换上笑容、藏下情绪,恭恭顺顺地道:“全凭娘娘做主。”
墨知遥欣然点头,又抬手拍了拍江叙的肩膀,大方地应道:
“等你帮上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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