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涨的粮价其实不是最近几日才有的苗头。
桑枝夏顿了顿说:“我两个月前就听粮庄里的管事提起,秋收后来了一支高价收粮的商队,收粮的价格比起西北当地的粮庄平均高出个两三文钱,商队走到的村落都是罕见的盛况。”
辛苦耕种了一整年的人,指望着地里的产出能让全家人吃饱肚子,过个好年。
得知这么一支高价收粮的商队前来,自然是盼着能多卖出一些让兜里银钱丰厚几分,人人趋之若鹜。
桑枝夏当时听说了,就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儿。
若非遇上灾年或是兵祸,太平年间粮食的价格会根据当年的收成情况略有起伏,起伏不会太大。
今年的情况显然是不太寻常。
老爷子点头示意桑枝夏接着说。
桑枝夏想了想谨慎开口:“西北当地本就常年歉收,粮米出产不丰。”
“今年各处的收成本就不佳,大多数人吃饱肚子都需多几分谨慎,被一斤多出来的几个铜板吸引,不管不顾地把家中大部分存粮一次卖出,似有隐患。”
卖出去的价格的确是比往年的高,可卖了以后呢?
桑枝夏相信大部分人想的都是吃光了家中存粮,再去买来就是。
反正收粮的商队是外来的,西北当地的粮价多少年来都是那么回事儿,算下来还是卖的赚了。
实际上呢?
随着需要买粮果腹的人越来越多,县城里镇上的大小粮庄开始顺势提价。
之前欢天喜地卖了高价的人捧着兜里的银子到了粮庄,悚然发现自己早已负担不起节节高升的米粮。
今日她去县城里转了一圈,情况似乎比她起初预想的还要严重。
“我今日去了才知道,那支商队不光是走村蹿庄的到处收粮,还大手笔买空了的不少粮食铺子里的存货,就连去往年的陈米都来者不拒,给出的还都是新米的价。”
“受利益驱使,大多数粮食铺子里的存货都所剩不多,为了不把货卖光了关张歇业,扭过头就只能去还能买得到粮食的地方高价采买,可……”
桑枝夏停顿了一下,迟疑道:“今冬才刚落了两场雪,还没正儿八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就是这幅光景了。”
“这样下去,粮价只会越来越高。”
现在县城里的一斤白米比起往年,已经高出了几十将近百文的高价,这才刚刚开始。
粮价日渐涨高,西北寒冬来临。
会有更多的人买不起价格居高不下的米粮,饿肚子的人会越来越多。
买不起米吃不饱饭,一日两日还好,日子长了……
桑枝夏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老爷子眼底含着欣慰:“那你可知,一旦出现大批饥荒,会是何种场景?”
“民乱。”
桑枝夏被自己脱口而出的民乱二字扰得眸色沉沉,拧起了眉心说:“吃不饱的人太多,是一定会出大乱子的。”
饥饿会导致人失去理智。
如潮一般每日增多的饿民,在想活下去的执念驱使下,会做出很多无法预料的事儿。
桩桩件件都是人命铺出的祸端。
老爷子唇边笑色缓淡,沉声说:“你说得不错,是要出大乱了。”
“商人行商走南闯北不足为奇,可商人逐利,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你提到的那支商队出价优渥来者不拒,这是其一。”
“西北之地苦寒荒芜,粮米不丰世人皆知。行商贩粮的商队多是从水米丰盛的南边低价买了送至此处高价卖出,这支商队反其道而行之,因不明果可清,此为其二。”
“最后,这支商队大肆买空了能买到的米粮匆匆而去,行径惹人疑窦,用心可疑为险恶。”
老爷子苍老的眼角紧绷出了一抹锐色,意味不明地说:“买空存粮,哄抬起了粮价,无数饿民成批出现,民心不稳,时日稍长,此地必陷乱局。”
乱从根起。
祸必人人受其殃及。
背地里为这一方乱局埋下隐患的人,其心可诛。
老爷子闭上眼叹了口气:“我听说你一直不许粮庄里的人提价,还是起初定下的数?”
“是我说的。”
桑枝夏苦笑道:“粮庄里的各类钱数都是收粮之初便定下的,也与往年无异,维持现状店里也不曾亏损半点,只是没随大溜少赚些罢了。”
“这样用来买命的烫手银子不拿是好事儿,获利多少倒也不必细究。”
老爷子语气越发欣慰,温声道:“两个月前商队入店高价收粮,是你亲口拒的?”
桑枝夏啊了一声,搓了搓手有些好笑:“我压根没想那么多,当时那情形我也想不到。”
“只是徐璈说地里的粮食对他有大用处,再加上我觉得这么大批高价收购不合常理,怕惹麻烦索性就给推了。”
万幸是推了。
不是桑枝夏托大自夸。
但今日在县城里走了一遭以后,桑枝夏敢拍着胸口说,自家粮庄里现有的存粮一定是最多的,范围甚至可覆盖西北之地的三城六县十八镇。
至于村里……
当初高价卖粮的热潮掀起,就连洛北村里都有不少人担着自家的大袋米粮,一头热地扎过去排队上称领银子,别的地方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桑枝夏盯着炭盆里跃起的火苗陷入无言,正在脑中盘算粮仓里还剩下多少存粮时,外头毫无征兆地响起了有人叩门的声音。
“徐璈家的,有人在家吗?”
“谁?”
捧了厚厚一摞宣纸的徐明阳刚走到院子里,闻声警惕转头,似在担心被自己捶打过的娃娃领着家里大人来了,一副时刻准备反锁大门的架势。
桑枝夏出来见状有些好笑,在他的脑门上点了下说:“把你的课业拿进去给祖父检查,我去瞧瞧。”
大门嘎吱打开,门外踩雪站着的居然是村里的陈大娘,跟她一起的还有好几个桑枝夏见了面熟,但叫不出名儿的年轻妇人。
桑枝夏愣了下,赶紧侧身把人往里请:“这么大的雪,陈大娘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陈大娘摇着头长叹一声,苦笑道:“说来不怕你笑话,今儿是来求你帮忙的。”
“找我帮忙?”
她能帮得上的是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