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还不到正午。
落月湖区域此时正是春日,暖洋洋的阳光照在人身上,玄珠子只觉和毒蝎对峙一日后方才又跟毒蝎打斗一场挑起的戾气都散了不少。
佛修与这修仙界其他修仙者都不同,他们除了修炼灵力之外,还能修炼人间愿力。
西袈佛门下设五门:法相门、济恩门、观法门、华严门和戒律门。
其中济恩门便是主修人间愿力。
只要人间凡人不绝,光凭凡人虔心许的心愿和供奉的庙宇,济恩门的佛修佛力来源便会不绝。
玄珠子是济恩门中最有希望担任下一任门主的佛子,他原本是个被抛弃在西袈佛门的弃婴,被济恩门现任门主济遥子捡回去抚养。小小年纪便显露出不凡来,五岁被发现为天生佛心,十岁炼气,十八岁筑基。
三十岁那年突破金丹期,成为修仙界除地仙学府这群天生自带修为之人之外的其他修者中的第一人。
此后他游走人间数十年,惩恶扬善,救助过的凡人帮助过的修者不知凡几,是修真界出了名的不入秘境但是修为飞涨的另类。
西袈佛门这些佛子尤其济恩门的佛子,其实不入单洲秘境也能有所进益,在外助人为善可能修得的佛力可能要比进入秘境单修灵力要快速得多。
奈何二十岁以上百岁内的这个限制针对的不仅是地仙学府,还有修仙界所有另类的修者。西袈佛门在这个另类之内。
故而明知可能无进益,也只能进来了。
玄珠子修为已在元婴期,此番进入单洲秘境,被刷新在古塔,也在情理之中。
落月湖畔,杨柳依依。
湖边亭里,灵气漩涡已经形成灵气风暴,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被桑榆吸纳入丹田之中。
容与观察了一番,目前桑榆小小的身子已经看不到了,只能通过她吸收灵力的速度来判断她进境的情况。
他大致推算了一下,照这个速度,桑榆此番进境大概还需几个月的时间?
这个需要等星迪回来再看看,他可以借助星阵推演。
还未走到湖边亭,玄珠子就已经察觉到了灵力流动的不对劲,他问:“你们有人在进境?”
他也是知道地仙一脉百岁之内只修心境的,此时进境的,会是谁呢?
星迪无意瞒着他,其实也瞒不过,他如实回答:“是桑榆。”
原来是那个黎族小姑娘。
玄珠子了然。
天生元婴修为、地仙学府渡劫期大能设下的阵法也挡不住气息泄漏从而被外界获知有黎族人降世,这小姑娘天赋着实可怕。
不知这是她进入秘境之后的第几次进境呢?
玄珠子很快放弃这个念头,其实也跟他没多大关系,修佛之人,好奇心没那么重。
他转而又想到一人。
那容与应该也在附近,估计在守着她。
穿过一条幽深小径,湖边亭出现在二人面前。
果然没猜错,玄珠子看着坐在剑阵之中的容与,眉宇舒展开来。
这片区域看来只有他们几人,没看到其他门派的修仙者或者魔教的人。
他心下轻松了很多。
遇到地仙学府的人总比遇到其他修者要来得好些的,不,简直要好太多。
近些年来尤其近百年,修仙者风气越发暴戾,你来我往全是勾心斗角,让他这种主修凡人愿力的佛子实在难受,却又无可奈何。
甚至有的不愿意再多做伪装,看三大门派现下这幅做派,就差把“我们在觊觎黎族人”这几个字刻在脑门了。
修仙界常以骂地仙一脉是“傻子”为乐,但是人家真是傻子么?
真当别人蠢呢!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很快将思绪抛开——他们已经走到亭外了。
“容施主。”玄珠子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
容与双手仍在结阵,闻言,他冲玄珠子颔首,“佛子无须多礼,还请恕我无礼,就不给您见礼了。”
玄珠子很好说话,他不在意地摇头,“无妨。”
星迪已经请他进入亭中,他在星阵和剑阵之外的另一处席地而坐。
一刻钟后,容与手中的阵法终于完成,他收回血脉之力,看向玄珠子。
“星迪师兄想必已经跟佛子说了我们的情况,不知道佛子进入古塔之后可有什么发现?”他问。
玄珠子沉吟片刻,反问:“你是觉得我跟星迪施主第一层仅遇到一个巨魔兽魂体很奇怪?”
容与点头,沉静的面容在星阵璀璨的蓝光中显得有些阴郁,“我和小鱼儿遇到了五只魂体,我以为这才是正常的。”
玄珠子此前没多想,现在倒是真觉得奇怪了,“也对,手札里明明记录的是单洲秘境古塔第一层每个小世界里的巨魔兽魂体都是五只。”
他取出留影珠,催动灵力,留影珠很快泛起灵光,以落月湖为界,一幅幅画面飞快地在湖面上闪现。
留影珠记录的内容其实不多,毕竟没人希望自己被追杀的画面被记录下来,玄珠子也不例外。
他只是在被巨魔兽追杀的时候,匆忙间取出保命法宝,但是不小心遗落了留影珠,又无意间催动灵力打开留影珠,才留下了这些影像。
容与和星迪原本还在感叹不愧是佛子,这种被追杀的画面居然也记录下来了。
但是在听到玄珠子红着脸尴尬解释的时候,他们对视一眼,皆转过头去。
怎么办,这里不是地仙学府,真的笑了会不会给学府不好的名声上再加“没礼貌”一条黑料。
好在玄珠子是个厚道人,他看了一眼努力憋笑憋得脸都泛红的两个人,无奈道:“想笑就笑吧!”
“嗤。”星迪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容与咬着自己的衣袖,好歹没笑出声来。
玄珠子:“……”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说,不愧是你们地仙一脉吗?
跳脱、不按常理办事、没眼力见、整天傻乐……
这些词都是常用来形容地仙学府众人的。
是玄珠子还在佛门中未曾四处历练的时候,上到佛主玄元子、再到五门门主,下到师兄们,听到的最多的用词。
其实是有些羡慕的。
这样无拘无束的修仙门派,不似西袈佛门般讲究法相庄严,佛子们一言一行皆代表世人对佛门的看法,追求内心古井无波,其实有些过于板正了。
思绪飘远了。
玄珠子很快回过神来,进入单洲秘境之后他好像经常陷于自己的思绪里,这在此前是从未有过的现象。
不是什么好现象。
玄珠子想了想,“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是还不能知道是什么。”
佛修是比其他修者更容易感知灾祸的一类人,佛力越高,这种敏锐力越强大。
星迪和容与心下一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还在源源不断吸纳灵气的桑榆。
玄珠子顺着二人的目光看过去,有些惊讶,“桑施主天赋着实过人。”
他无意追问桑榆进境开始的时间,也没心思知道桑榆是否遇到什么大的机缘,这样的体贴让两位地仙很是松了一口气。
-
接下来的日子,很是平淡。
桑榆一直在进境,容与、星迪需要为她护法,不断加固增强阵法,不愿意再挪动一步。
而玄珠子,他其实成了唯一一个能够自由走动的人。
他倒是知道以目前自己的实力,出去对上毒蝎就是送死,于是也不急着离开。
落月湖他也下去走了一圈,收获了一截释迦木——这东西只对佛修有益,当初桑榆三人都没理会,恰好来了个佛子,实在凑巧了。
获得释迦木的两个月后,玄珠子一直卡在元婴初期的修为好像都有些松动了。
听闻玄珠子在进入秘境之前已经有近二十年不曾进境,容与和星迪都有些惊讶。
听闻济恩门佛子玄珠子在凡间信徒众多,愿力不绝,居然有这么久没能进境吗?
玄珠子苦笑,“佛修也是要修炼心境的,跟你们地仙一脉一样,我们修为到了元婴及往上,都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需要锤炼心境。愿力再多,修为也上不去。”
二人这才恍然。
“倒是我们孤陋寡闻了。”星迪有些不好意思道。
玄珠子摇头,这话接不了。
二十岁,对于凡人而言不算小,已经是可以成家的年纪,或许可能还是当父亲的年纪。
但是对于修者而言,二十岁其实也就是很正常的刚步入修仙一途,更多人可能是刚进入炼气期。
如他这般十八岁筑基的是极少见的了。
而在地仙学府,二十岁也没到学习这些的程度,他们这个年龄大概刚好是在找寻适合自己的道,或者在尝试修道而已。
湖边亭其实不小,容纳四个人绰绰有余。
但是桑榆已经在进境,灵力风暴就没停歇过。
亭子里其实并不适合再容纳一个进境的人了。
玄珠子也很明白目前的情况,他找了一圈,没看到哪还有遮风挡雨的地方,于是干脆在湖边席地而坐,就开始入定。
把亭子里的容与和星迪二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也行?
好像……
可能……
确实是行的吧?
事实证明,确实可行。
一日天气突变,暴雨如注,他们本还在担忧玄珠子会不会被淋透——毕竟他连个结界都没设,他们眼见着这么多天他日日被晒,肤色都深了一层。
但是暴雨冲刷之下,他居然毫发无损。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做到的?”容与问。
他们二人每日守着桑榆,时时不能放松,每日抬头看看玄珠子被晒的情况便成了忙中偷闲的些许欢愉。
白日里星阵少了星星之力,弱了不少,星迪双手结阵,以灵力代替星星之力加固阵法。
片刻后,星阵结成。
他看了一眼剑阵中的容与,想了想,“我推演一下。”
星迪催动血脉之力,也不必借助星阵,他很快便推演出来。
“是灵气。”星迪道。
灵气?容与不解,听着星迪的解释。
星迪手中血脉之力未收,他在半空画了个示意图,“你看,这是佛子”,他指间一凝,一小团灵力被释放出,悬在图中的“玄珠子”头上,“这是他进境时的灵气漩涡。”
容与若有所思。
就见星迪手中掐了个聚水诀,成股的水珠从“玄珠子”头上落下,很快被灵气漩涡推开,“玄珠子”滴水未沾。
“原来如此。”容与来了兴致,“用在对阵中会怎么样?毒蝎的毒液是不是可以避开?”
星迪收回血脉之力,挥散半空中的图像,也十分感兴趣。
“倒是可以一试。”他兴致勃勃道。
两个人开始分析起来。
容与、星迪二人都和毒蝎交过手,灵气不能抵挡毒液,星阵和空间会被腐蚀,他们身上描绘了地仙一脉各自家族古老阵法的法衣也会被腐蚀。
而玄珠子,那日他狼狈落入湖中,从湖中爬出来时星迪就在岸边看着,他当时看了一眼,玄珠子的袈裟也被腐蚀了。
佛子的袈裟是倾注了佛力的,也就是说,佛力也不能抵挡毒液。
单纯的剑气呢?剑气护体,是否可以抵挡毒液?
剑修的剑气最克制魔气,理论上是可行的。
那纯粹的星星之力呢?星星之力护体,是否可以抵挡毒液?
星星之力刚正,最克制魔兽,估计可行,不过在尝试的时候还得小心些。
如何诱敌、如何护体、护体成功要怎么做、护体失败要怎么脱身,……
这些事先都要规划好。
两人在古塔第一层的时候没少做这种事,现在很是熟练,二人一问一答,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将这两个计划完善起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二人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大展身手,找毒蝎验证一番。
然后,两人同时沉默,现在还是老老实实守着小鱼儿吧!
一个月后,桑榆身上的灵气风暴终于停歇,露出她小小的身子来。
两人将她打量一番,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她进境很顺利之后很是松了一口气。
停止进境,巩固心境桑榆用了三日,才终于睁开眼睛。
“小鱼儿,恭喜进境。”容与和星迪异口同声祝贺道。
桑榆露出一个笑,眉眼弯弯,黑眸中浅青色亮光一闪而逝,“哥哥,星迪师兄,辛苦了。”
容与揉了揉她的头,将她抱到怀里,“你进境用了七个月”,再掐掐她小脸蛋,“怎么这么厉害啊!”
桑榆“哈哈哈”笑了起来,嗓音还是稚气的,“问心木也在进境”。
这句话她是给二人传音入密的,她已经看到了落月湖畔多出了一个人。
果然。
二人没再继续这个问题,转而给她说起这七个月发生的事情来,也包括他们准备的抵抗毒蝎毒液的两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