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7月13日，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下午三点了太阳依旧毒辣，直直地射在凤阳县府五层的办公大楼，高高嵌镶在屋顶上的国徽，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大楼前面是一个可容纳几万人聚会的大广场。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小县城里，即便没有威严雄伟的大门，大家也知道它是怎样的存在。神秘，庄严，这里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
穿着干净的衣服，踩着锃亮的皮鞋，迈出轻快的步伐。林昆也想为其中的一员，和他们一样走路也带风。
作为南湖省财经学院优秀毕业生的他，完全有这个自信，毕竟这是个地处偏僻落后的小县城，大学生还是凤毛麟角。
几个要好的同学都说他回家等分配浪费了，应该下海试试水。凭他的专业水准，用不了年拼个年薪百万并不难。但他还是谢绝了，理由是年迈的父母需要照顾。其实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学而优则仕，正道也。
绕开广场里聚众上访的人群，悄悄从墙边进了县府大门。看了墙面上的机构示意图，林昆很快来到了三楼。看着门上悬挂的县计委的门牌，即使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他还是有些激动。
敲了敲在听到里面响起“进来”一声后，林昆这才轻轻推开门。
一股凉风扑面而来，林昆瞬间舒爽透了。
偌大的办公室收拾得干净整洁，迎面就是两张宽敞的办公桌，桌上摆着两面鲜艳小国旗，神圣且又庄严的气氛拉满。
舒适的老板椅上面对面坐着一男一女，正有说有笑。那男人架着一副镀金框眼镜，看样子比林昆大上两三岁，一副颇有文化的样子。
那女人应该是一边和男人聊着天一边嗑瓜子，见到有人进来，慌得把瓜壳拂在一边，抓起桌边的报纸，埋起头装模作样地掩饰起来。虽然不敢看她的模样，但从那黄鹂夜莺般的笑声，林昆断定这是一枚不可多得的美女，而且还放得开。
妈滴，这样的才叫上班嘛！吹着空调，喝着香茶，还有美女同事坐在对面，想想都舒服。
“ 有什么事？”似乎镜片有些模糊，将眼镜解下，从口袋里摸出小布细细地擦拭一遍，男人这才眼角扫了林昆一眼，鼻子哼了一声。这个人太带厌了，偏偏这个点来。
办公桌上分别放着两块铭牌，里面有着一寸的照片、名字及职务。扫一眼，林昆就知道架着镀金边眼镜的男人叫肖青春，计统股长；女的叫曾华，副股长。
“肖股长，我是来报到的！应届大学毕业生！”话语间林昆掏出介绍信把一包盖白沙放在上面，轻轻推了过去。
这样的情况这个月碰到好多回了，全是些冒头冒脑的毕业生。
肖青春本想像原来一样说找错地方了，不小心一转头，看到曾华也在偷偷地打量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冒失鬼，主意立马变了。
“废话。我知道你是来报到的，不是报到可能跑县计委来？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此刻他发现自己还是比较喜欢看林昆脑门上的汗珠，还有他那两手不知往哪放局促不安的样子。
“林昆，双木林，昆明的昆！”
“林昆？”肖青春拿起介绍信举到眼镜边细细打量一会儿，又放下，嘴角一咧。“林，，林，你还真叫林--昆啊？这个名字挺牛逼的！”
“对，对，对的！肖股长，还真不怕你笑话，大一自我介绍的时候，因为我林字两个木字分得太开，同学们都喊我一个学期的木棍咧。。。哎，名字嘛，爹妈取的，我也没招哈，肖股长，你说是不。”
“小林同学，我知道你姓林，可能是你没有弄懂我的意思！”肖股长呷了口茶，嘴巴咂咂有声，颇有余味。
“肖股长会测字？”尽管有些惊讶，林昆的胃口还是给钓到了。中午的时候，让城南老街的算命先生占了一字，说这个昆字来得好，拆开就是比日，运比太阳还要旺，照到哪里哪里亮。
“是啊，但不是你讲的那个测，而是拆，你那个昆字拆开来用，一个日，一个比，不是很霸气的嘛！”肖青春仍然带着笑，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昆，不过声音提高了八度，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噗哧！曾华再也忍不住笑了！
“难怪你这个肖青春都三十了还找不着对象，一天天没个正形，脑袋里装的全是裤裆里那点事！谁受得了！”
还只知道门难进，脸难看，可没想到平白无故地加了这么通侮辱。泥人也有三分尿性，作为血气方刚的七尺男儿，谁又受得了？
林昆咬着后牙，胸腔内燃起一团熊熊的火，一点一点地握起了拳头。忽然空白的脑海里闪过父亲那佝偻的背影，拳头又不由地慢慢松开，松弛下来。忍辱方能负重，这一拳头会砸掉父母的希望，甚至是自己的未来。
“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你肖股长多包涵，给办手续吧。乡下，我还得赶回家的车哩！”
本来希望林昆暴跳如雷，然后让他好一阵教训，在曾华面前，体现一把他那与生俱来的优越感。然而林昆未如他所愿，相反脸色古井不波，说话愈加谦恭有礼。
就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肖青春略有失望，道:“是这样的，林昆，我这儿是计统股，当然了，如果是经济发展方面的事，你完全可以来找我，毕业生分配的事咧，得去人事股，这叫牛走牛道，马走马路，是规矩，懂吗？还怵着球啊，快去，洪股长一般四点半都要去接小朋友，赶不上她，你又得等到下个礼拜了！”
林昆抬头一看，竟然四点半！
“谢谢你了，肖股长！”林昆拿起桌上的资料，转身就要离开。在这里白白浪费掉了一个小时，今天必须地把手续办了，早一天是一天啊。
“别忙啊！把你的烟拿走！”敲敲桌子，肖青春提醒道。
林昆理也不理，开门走了。
“肖青春，没想到你挺损的！”快下班了，曾华收拾东西说。
“曾华，你看不出来吗？我这是在帮助他啊，你没看那些个大学生，自以为比别人多灌了几瓶墨水，一个个牛逼哄哄谁也看不起，就好像他有多大本事一样的”
“原来你是嫉妒？”
“我嫉妒他！犯得着？别说他是个普通大学生，就是清华北大又如何？能够分到像我这样又舒适又体面的工作？”以他的判断，像林昆这样的人，能够分到工作就不错了，进体制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你那是有个好爹，不过俗话说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我敢和你打赌，这小子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至少比你强！”
“曾华，别忙走啊，不是说好了一起吃饭，你等等我啊？”
“你自己吃吧。我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