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图去设想这样一副场景;一个屠夫,在菜市场开了一个卖猪肉的档口,屠夫手持剔骨刀,一身血腥味,且内心冰冷无情。不久前,在他的档口对面,新开了一个宠物店,宠物店的店主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年轻女人,她特别热衷于收养流浪的猫狗,并给予无微不至的照顾,让这些原本没有家的猫狗,渐渐变得开朗活泼,上蹿下跳……
终于,屠夫将这些场景看在了眼里,他对着手边的那堆残渣碎肉失了神,可是手中的屠刀却已经不能轻易放下;于是,他只能每天看着对面的宠物小姐和她的那些猫狗,企图寻求一丝内心的安慰……
……
这种代入,让我感到有些难受,于是,按灭手上的香烟,对乐瑶说道:“你知道一个职业屠夫,一年得杀多少头猪吗?……就你救的那些猫狗,根本没有办法在罪孽和功德之间,做到收支平衡。”
乐瑶先是看着我,然后又很是认真的对我说道:“我做这件事情的真正意义,并不在于在罪孽和功德之间找到平衡……我想要的是一种温柔,唤醒屠夫心里的温柔。”
我笑:“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做一个温柔的屠夫……可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这个世界上,矛盾的事情,矛盾的人,还少吗?……我反而觉得有了矛盾和反差,才会有浪漫。比如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却手捧一束红似火,艳如霞的玫瑰花,在街头幻想着他的一生挚爱。”稍稍停了停,她又向我问道:“昭阳,你觉得什么是浪漫?”
我不假思索,回道:“我觉得堕落就是浪漫……每天醉倒在昏暗的沙发上,醉倒在灯火之间,醉倒在女人的身上。”
“真不要脸,第一次听见把去ktv找小姐,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的。”
“我他妈只是喜欢去酒吧。”
“也是,一个竭尽全力都攒不住个千儿八百的人,哪有闲钱去ktv鬼混。”
“这顿饭吃的真没劲儿!”
在我发出了这样的感叹之后,乐瑶又凑近了我,笑道:“既然你那么喜欢堕落,那我和你一起堕落吧。”稍稍停了停,她又正色说道:“不过,在彻底堕落之前,你别忘了,我也曾试图在困顿之中,给你一点向前走的力量。”
“你能有这样的觉悟是对的,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改变我……”
“是啊,已经举起来的屠刀,哪有那么容易放下……可惜的是,你这把屠刀,自始至终对着的都是你自己,却不是别人。”
这次,我彻底陷入到了沉默中,乐瑶也在我的沉默中,再次捡起了已经放下的筷子。她往我的饭碗里,夹了几块肉,示意我赶紧吃,说吃完了,跟我一起去酒吧找那所谓的堕落,以及在堕落中滋生的快乐。
我没有拒绝,因为我已经连着两天没有喝酒了,我需要一些酒来麻痹自己,事实上,我也只有在彻底醉倒的时候,才能不想起简薇。
……
这个夜晚,我又在酒吧喝醉了,在喝醉中,与乐瑶分道扬镳。我不知道她会在这个寒冷的凌晨,去哪里安身立命,也正如她不知道我会去哪里一样。
事实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我明明很厌烦这日复一日的工作,以及不断重复的工作内容。
可除了这里,我实在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了,因为,我早就已经不敢在喝醉的时候去护城河,我怕自己会酒后失控,想起太多的往事,继而做出傻事。
我也不想回家,除非能立即睡着,否则,躺在床上就是一种煎熬;我心里很明白,屋子里的一切,都不会说话,唯一还在呼吸,还有动能的,只有我这个喝醉却睡不着的人。
所以,我来到了自己工作的地方,大概是因为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它歇业后的样子。我觉得:告别了白天的各种繁忙和商业纷争之后,它才会看上去显得可爱一些。
于是,我坐在一块广告牌的下面,点上一支烟后,便抽出了烟盒上的透明薄膜,放在眼前,恍恍惚惚地看着……
我看见了很多的星星,看似挨得很近,却又显得如此寂寥;换了个角度,继续往上看去,可这次,却被广告牌挡住了,只在广告牌上看到了一个鼓励回乡置业的标语。
我的心里不禁一阵落寞,我又想到了简薇,想到了快要过年的这个时间节点,也不知道身在美国的她,会不会回来过这个春节。
没有分手前,她曾和我说过,也许会回来,因为她真的很想我;从国外回来一次不容易,错过了这个春节,就又要等到下一年了。
是啊,对于一个中国人来说,如果连春节都不回来,那还有什么更好的理由,可以回来和想见的人聚一聚呢?
于是,我又陷入到了一种自我折磨的幻想中,幻想着,会在街头的某个转角处,偶遇从国外回来过年的简薇;如果,我们之间还有这样的缘分,也许,我会试着放下自尊,再去挽回一次。可这是不可能的,且不说苏州很大,就算简薇会回来,也只会去上海和她的爸妈团聚,苏州对她来说,早就已经是一个遗忘之地。所以,幻想一件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不就是一种自我折磨。
我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在苏州这座城市,一定会有另外一些长期在国外生活的人,会在今年选择回来过春节,因为乡愁也是人生永远都绕不过去的一个情怀。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透明薄膜,然后用力呼吸着冷空气,这会让我清醒一些,我是该回家了,只有清醒了,才不会忘记回家的路。
可清醒的代价,便是呕吐,尤其是吸了冷空气之后。
我慌不迭地找到一个垃圾桶,然后便掏空自己般地吐了起来;我就这么被呕吐物给呛住了,剧烈的咳嗽,带出了我的眼泪,这个眼泪不包含任何情绪,只是一种剧烈咳嗽后的连锁反应,也正是这个眼泪,模糊了眼前的一切;所以,当我抬起头的时候,已经看不清立在对街的卓美购物中心。
我只隐约看到一个女人,她就站在散发着迷幻灯光的招牌下面,若有所思地看着……
卓美一直是一个很热闹的购物中心,但在凌晨之后,也仅仅只有她一个人站着,正如独自趴在宝丽百货垃圾桶上的我。
我们一样的孤独,一样的在凌晨深夜变成了一个不想回家的人。
我有心去找她聊一聊,可是加着护栏的街道,却好似变成了一个无法逾越的时空障碍;不,真正困住我的,不是那个一直就存在街道,而是我渐渐清醒的思维,我意识到:我这样一个喝醉的酒鬼,贸然搭讪,一定会被当成不怀好意的流氓,我不想吓到她,也没有必要去做这样一件其实并没有意义的事情。
人就是孤独的,即便搭讪了一个陌生人,也无法摆脱孤独的魔咒。
……
一片模糊中,我的呕吐感又来了,等我倾泻吐完之后,再抬起头,那个身影便已经消失在了光影之中,而终于能看清的我,也只看到了“卓美购物中心”的商场招牌,它立在冷清的黑夜中,忽的成了最亮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