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暂歇,似乎和张泽禹二次奔赴沧渊一样的情况,智远已经在与大妖斗法。
院子里,杨培风换好一身玄色便服。
到入冬时,自己就在扶风生活了二十一年整。
沧渊危机重重,母亲长眠地,他想但却不敢去看。哪怕一眼。
现如今,杨培风就可以偷偷埋怨老太爷,何不干脆将她葬到天涯海角?彻底断绝一个儿子念想……老太爷的坟孤零零在山坡上,并未被淹,但他实在没脸再去。
此去跋山涉水,每每念及,杨培风心里就忐忑难安。
有对前途未卜的恐惧,有对花花世界的憧憬,也有对扶风故土的恋恋不舍。
极其复杂。
在这里,他最后舞了一次剑。
“你的剑术,愈发工整了。”
江不庭观摩良久,给出一个比较中肯的评价。
杨培风倍感头疼,“在老路上反复践踏,想不工整都难。我这辈子,到头了。”
江不庭郑重其事道:“不破不立。”
杨培风随即翻了个白眼,“没一件好事落我头上。”
江不庭劝道:“急不来的。”
杨培风无奈苦笑。
的确急不来,而且是根本不会来了。
他就像置身于广袤无垠的原野,看不见任何出路,也摸不到一点跻身天心的苗头。
“陆氏三杰”——杨培风新总结的一个说法。抛开拍马难及的大姐,其余两人,用不了多久恐将自己远远甩在身后。
乐氏兄弟,吴郴,也可以称赞一句年少有为。而且令他们分心的事,不比自己遇见的少。
再说回龙观掌门周旭,以及近在眼前的江不庭。
一个小小扶风城而已,竟有这么一批天才扎堆出现!
张泽禹以及智远这些老一辈人物,更令他不敢揣摩。
这些人都好厉害!
杨培风最后审视自己,最多与昨日的王连之流相提并论。
再放眼天下,他愈发感觉自己渺小。每浑浑噩噩过一天,都心生出无与伦比的挫败感。
“陆探花老说我口是心非。他看人很准。我不止一次说,知足常乐。但这颗知足的平常心,我也仅仅是嘴上有了。我时常忧虑,那日在陆府以一敌百,若没人搭救,死也瞑目。”
前半句算杨培风有自知之明,后面的话,就不大中听。
江不庭一脸怪异道:“你这人忒没良心。周道长辛苦救你,反倒救出差错了?”
杨培风瘪了瘪嘴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不着边的事,门外忽然又传来一阵响动。
杨培风心跳加速,智远的威风历历在目,那些武夫也不是好打发的。他真的怕了。
但事与愿违,声音越发清晰,似乎就冲他来的。
“此处可是杨培风居所?”
一声嘹亮的叫喊响起,来者不善。
杨培风拉开院门,只见乌泱泱一片人,近前是几名须发皆白的古稀老者。
尽管心中惴惴不安,他仍努力维持着扶风杨氏该有的从容,轻声道:“在下正是。不知长者至此,有何赐教?”
出乎意料的,这些人他都瞧着面生。
就在他思索再三时,几名老人竟“扑通”一声,当场下跪!磕头如捣蒜。
其中一名灰衣老人言辞铿锵道:“老朽几人感念公子的大恩大德,请受吾等一拜!”
“不可!”
杨培风当场被打个措手不及,急忙就去搀扶,“晚辈惶恐。是什么事总该讲个清楚。”
“不!”灰衣老者长跪不起,一把推开杨培风,朗声叩拜:“杨公子救数十万百姓脱离水火,老朽一把年纪,不曾想也有机会瞧一瞧外面的花花世界?阁下功德无量!”
杨培风身子陡然一僵。
灰衣老者继续道:“公子别耽误了。快走吧,离开扶风,也别再回来!”
“老人家,晚辈所行之事,有不妥之处么?”杨培风语调平静,但他的神色已然不悦。
此时再听不出来,那才成了真傻子。
几名老人争先恐后道:“绝无不妥!绝无不妥!杨公子,您还不走,莫非要我们几把老骨头抬你不成?”
江不庭纵身跳上房顶,立时被一连串怒骂声惊得无以复加。
“天杀的杨培风!”
“要跑你自己跑,何苦拖累我们?”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杨氏乃扶风城的皇帝!陆城主不收的税,杨氏收。陆城主不征的兵,他杨氏征!没了我们当牛做马,这小白脸独自离开,保不准就被卖到窑子去。”
“胡言乱语!”灰衣老者回过头,怒斥道:“杨公子何等伟人,岂容尔等造次?公子,您要走就快走吧。老朽感您的恩,戴您的德,还不行吗?”
有人竟直接开始污蔑,“您弄出沧渊大妖,我们可有上门要一个说法的?非得让我们死也不安生吗?”
“同是卢山长的学生,唯独杨公子您一人落榜。您的学问,我想没人怀疑吧。”
“做人不能这样。”
更阴险的污蔑,接二连三的响起。
“张真人除妖,您给几个屁用没有的铜钱。轮到大魔头要去沧渊了,你的经文倒给得勤快。”
“不,可别误会。那卷经文,是杨公子的某个无名无姓的朋友给的。与他无关呢。”
……
成百上千道杂乱叫骂一齐冲入耳中,杨培风面色僵硬,不发只言片语。
江不庭走来,“我很不爽。”
有人骂她了。
杨培风叹了口气,无奈道:“由他们去吧。”
说罢,他欲关上大门。
有人冲上来阻拦,被江不庭一脚踹飞。
谩骂声、冷嘲热讽声、哀嚎声,仍在继续。
江不庭险些拔剑,这些人当真不识好歹,恼怒道:“真想打他们个鼻青脸肿!”
“可别,为了一群竖子,损你侠义之名。”杨培风冷静地指出其中利害,“若激起民变,收不了场。”
江不庭默默点头。
杨培风拍了拍脑门,愁眉不展道:“怪我想当然。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利益在此盘根错节。一旦离开,他们就成了居无定所的流民。”
心里的落差太大,不是陆景一两句保证就能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