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恒并未因为对方大不敬的言语动怒,而是好奇道:“你吃过苦,但毕竟出身好,吃过的苦也都是拿蜜罐盛的。有先人的荣光在,你就甘愿久居人下?”
杨培风想了想,道:“有位先贤说过,欲望与能力不匹配,就会不快乐。正所谓天道酬勤,厚德载物。”
他从不否认自己的出身,但出身好,并不意味着能力强。会耍剑不算本事,就最近刺杀自己的人中,实力九品的武夫,难道还少了?
这些人挣的是刀口舔血的钱,莫非就因为出身不好,所以骨头贱,偏爱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显然不是。此类人,就是欲望太大,而能力不足。
杨培风,知足常乐。
张恒走在最前面,仿佛还没摸清年轻人的心意,又问:“岂不是说,将来你的能力强了,就会做一些让自己快乐的事?”
这便是诛心之语。
譬如横征暴敛、苛捐杂税,沉迷于酒色财气,耍的是阴谋诡计。
杨培风淡淡一笑,感慨道:“人是复杂且多变的,张丞相吃过的盐,比小子吃过的米都多。拿不准的事,千万别做。”
他怀疑,张丞相有让自己接手扶风的意思。
可自己又何尝不是能力不足,管理一郡之地,绝非儿戏。
张恒话锋一转,提到另一个人,“你怎么看待卢钦?”
杨培风张口就来,毫无心理负担道:“目中无人、狂妄自大、好为人师,阴险诡谲……”
“停!”
张恒老脸一黑,这年轻人的嘴没个把门。
“你不说,老夫说。”
“卢钦离开扶风时拉了几马车书,但都是从杨氏书楼抄录的修行功法,杀人秘术。其中一本《剑经》,在郜京引起轩然大波。传闻出自你手的杀字帖,被太子千金买下。这次吴郴南下扶风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来见一见《剑经》原本。顺便见你。”
杨培风吃了一惊道:“竟有此类事?我知道卢山长抄书,可那些书,不至于这般厉害吧?”
扶风地处桐州之南,非常偏远,更不用说杨氏书楼已有一百年不对外开放。
卢钦作为当世大儒,单骑入扶风时就与杨老太爷谈好条件。开设东篱书院,用扶风的武学传承作为交换。
江不庭听到这里后,扯了扯嘴角,给杨培风解惑道:“陆家兄妹、乐氏兄弟,以及你的老相好,包括你自己,你们这一小撮人,比扶风上一辈修行进展明显快不少。两个陌生的武学脉络,并非简单堆叠,而是一次举世瞩目的碰撞!我在隔了两个大洲的地方听说的,进入大虞三年,受益匪浅。”
修行不能墨守陈规。扶风地界的武学脉络与别处迥然不同,大量的经文流出,不亚于数十年前,智远和尚从九幽之地带回的收获。
卢钦此举功莫大焉,十年内大虞将会涌现一批极其厉害的高手。
所以,那日杨培风说带她进入书楼,自己才会一口答应。
书楼经文流出仅有五年,杨培风苦学十年,只要对方肯跟着她走,能否跻身天心不好说,剑术大涨是水到渠成的。
张恒意在告诫年轻人,不可妄自菲薄。话已经说满了,他赶紧掐断这个话茬,往下讲道:“传闻你是书呆子,当年还一本本地将书院散落的先贤著述捡好。也有说你是败家子,遣散仆人,挥金如土,出入赌坊,青楼……”
“等等!”杨培风神色大变,呼喝道:“赌坊我是去了,青楼断然没去!我身体不好,不近女色的。”
“好吧,你说没去就没去。”张恒无所谓点头,然后再次告诫道:“所以,老夫希望你能保持下去。”
杨培风眉头一皱,直觉告诉他,立刻会有一件重要的事找上自己。
张恒果然停下脚步,直视年轻人,一脸肃色道:“扶风这个地方,太小,可这里的地头蛇,却大得吓人!我们不妨将眼界放的更高,更长远一些……”
说到这里,他忽然望了一眼江不庭。
后面的事,绝密。
江不庭会意,但也没有离开,而是讲道:“我不听,他也会对我讲。而且我不是虞国人。如果事关重要,你最好对他也守口如瓶。”
张恒略感惊讶,在他的印象中,这俩人就认识了一两个月吧?
杨培风摸了摸鼻子道:“救命恩人嘛。而且他是君子。张丞相信我,也该信我信的人。”
张恒迟疑片刻后,微微颔首。
这人的确是君子做派,先将杨培风有可能泄密的情况讲清楚,而不是事后再去问,也可看见其心思缜密。
江不庭捏了一个法诀,一道无形气墙将三人笼罩,杜绝被偷听的可能。
张恒轻轻叹了口气,感慨道:“大虞如今危如累卵。四十余年前就该爆发的战争,被杨钧的变法硬生生推迟。而这场浩劫,绝非青枳之战的规模能比,或许要打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百年。”
说着,这位鹤发老人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玉轴。
“这是你继任安南公的策书,封地包括扶风在内,以及左右两个郡县。陛下希望你能做下一个杨老太爷,这也是老夫的期盼。”
“经户部筛查登记,大虞的人口数已突破七万万大关,这片土地,承载不起这么庞大的人口。人,必须要死!陛下将在冬至进军祁国,届时内乱必起。老夫已经暗合大虞境内三成以上的望族,原本陆氏也在考量之内,但他们野心太大。总之,这个反,还轮不到他陆氏来造。”
“你要做的是施恩于天下,广揽英豪,陛下将撑着最后一口气等你入朝,赐你兵权平叛。许你废立之权!莫要辜负。”
杨培风呆若木鸡,没有伸手去接烫手山芋。
这可不是儿戏啊!
会死人的……
“张相,您老别逗晚辈了,陛下信我一个外人,不信他亲儿子?说出去谁信啊!他都要两腿一蹬了,让位与太子有何不可?而且你也可以去做这件事啊。”
张恒郑重道:“太子怀胎十四月而生,这是其一;他与外邦勾结叛国,这是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