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悯这一下突袭来得沈知寒猝不及防。
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一靠,后心刚好撞上岩壁一处凸起。尖锐疼痛令他呼吸一滞, 一股血腥味道立时涌上喉头。
二人实力差距过大, 再加上身受重伤,沈知寒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对方扳起了下巴。
他下意识运起灵力抵抗, 下颌却传来对方手指造成的压迫感与魔气侵蚀的剧痛,冰凉触感探入衣领,沈知寒还未出声, 肩颈处瞬时一凉。
道袍与里衣的衣襟被风不悯一把扯开,发出刺耳的裂帛声响。
疼痛几乎麻痹了全身神经, 因此被风不悯咬上脖颈时, 沈知寒竟只能感觉到牙齿刺破皮肤的鲜明触感。
他无意识打了个冷颤,血液的腥甜气味掺杂着风不悯身上残留的明心花香在鼻尖缭绕而开。
一点点失去血液的感觉当真十分难熬,可最难受的却是身上所有与风不悯直接皮肤接触的位置。
不管对方是在吸食他的血液, 还是在舔舐他的伤口, 体内残余的灵气完全不用沈知寒调动,皆自发与风不悯所携魔气抗争起来。
二者互相侵蚀抵消, 最直接的后果便是沈知寒白玉般的皮肤变得好似被开水烫过似的,不正常地红了一大片。
失血过多使得道子手脚冰凉、全身发软, 根本站立不住。心知这样下去可能会死, 沈知寒张了张嘴, 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了破碎的呼喊。
“风……不悯!风不悯!!快……快醒醒……!”
“——不悯!!!”
不间断地受伤, 令他原本清泉般的嗓音变得极为干涸沙哑。
可不知是他这拼命挤出的寥寥数语真的助风不悯唤回了一丝清明, 还是纯灵体的血液帮助他压下了体内恶念, 对方竟真的松了口, 缓缓抬起头来。
沈知寒就这样看着荧绿色火光潮水般退散,那双冷眸再度被流光溢彩的鎏金占领。
错愕、内疚、悔恨,皆在幽光褪尽的同时涌入那双暗金色的深潭。神识恢复清明的一刹那,风不悯立即松开了对沈知寒的钳制,向后猛撤了数步。
失了支撑,沈知寒脚下一软,喘着粗气滑倒在地。
体内所剩灵气已然不够他催动疗愈之术,齿痕处的鲜血顺着他挺拔的颈部线条滑下,在线条流畅的锁骨与精瘦前胸上勾出一道蜿蜒旖旎的红线,随即将两重衣襟染出了一片暗色。
风不悯顿时慌张无措起来,眸中满是愧疚与心疼,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活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道子如此狼狈,他连看都不敢看,一双眼四处乱飘,就是不肯落在沈知寒身上,只一直语无伦次地道歉:“我……清云,对不起,我……我刚刚太生气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
沈知寒满面苍白地看着他拼命解释,缓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恢复些力气,却抬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你……先带我回去罢。”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
谁叫他是男主□□呢?当然是选择原谅他了!!
他的声音细若蚊蝇,几乎要破碎于山风之中,却还是被对方敏锐地捕捉到了。
愧疚懊悔的声音一噎,风不悯二话不说,弓身便将沈知寒打横抱了起来。
道子歪在他的胸口,倦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可风不悯的怀抱却和他的手臂一样,硌得沈知寒根本睡不着。
他只好借着难得的机会,趁着风不悯还没从伤了自己的内疚中醒过神,套起话来。
“不悯……兄,你这个体质……生来便是如此吗?”
风不悯前行的脚步微顿,却是出乎沈知寒意料之外的否定回答:“不是。”
——这倒奇了。
沈知寒蹙眉,接着套:“那你怎会……”
风不悯的喉结动了动,稍沉默了一会才答:“堕神天渊。”
他出声的同时胸腔共鸣,听得沈知寒脑海嗡鸣不已,却还是沉吟片刻,随即低声道:“我听说过你的事……堕神天渊从远古时期至今现世无数次,却唯有你一人两千年前从里面爬了出来……”
“不悯兄……”
沈知寒揉揉眼睛,眼圈因困倦与疲乏有些泛红,连泪痣都染上了浅淡的薄红,却还是强撑着追问:“堕神天渊……是怎样的一处所在?”
风不悯闻言,脚步微顿,却没有立刻回答他了。
静默良久,他才抬眸,像是透过眼前的黑暗望见了黑暗缥缈的所在,嗓音却低沉喑哑,似乎那虚无之中有最不愿想起的回忆与伤疤。
“是个充斥黑暗与绝望的无尽深渊……”
低哑声音在空旷甬道中激起重重回响,却没等来应有的回音。风不悯垂眸,却见玄衣道子已然失去意识,晕在了自己怀中。
那双秀眉紧紧蹙着,纤长睫毛像是寒风中微微颤抖的蝶翼,似乎彰示着沈知寒在梦中也不安稳。
清隽脸颊白得有些透明,颊边被他碰过过的位置却好似涂了厚厚的胭脂,鬓发后滑,露出对比之下格外显眼的泪痣来。
风不悯视线下移,颈侧红痕与还未愈合的齿印便好似割肉刀般,刺入双眼,又一片片剜上了心脏。
直到走进寝殿将人安置在榻上,风不悯才再次开口低语,清冷声线中是深深的眷恋与怀念,却不知到底是说给昏迷之人,还是说给自己。
“可若心有支柱……哪怕在那种地方煎熬上千年,也会拼命爬出与其重逢……”
他虚虚抬手,玄光笼罩沈知寒胸口,同命咒术再次成型。
咒印完成的瞬间,饶是风不悯也痛得闷哼了一声,本就格外苍白的脸颊终于褪尽了所有血色,在玄黑面具的映衬下白得吓人。
“哥哥,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
折桂大会足足持续了三日三夜。
被谢长留与风不悯那一番折腾,观战台诸人皆险些落下心理阴影。还是方弃羽能力了得,这才将人逐一安抚下来,再度恢复了折桂大会刚开始时的盛景。
水镜之中一阵波动,原本就在为今年谁能夺冠议论纷纷的众人终于安静下来,便见一束青光投下,从中探出了一只玄底金纹长靴。
光辉在众目睽睽之下散尽,一名玄衣金绶、墨发高冠的少年手持一根小臂长短的桂枝,静静立在场地中央。
犹带着些婴儿肥的小脸上稚气未脱,却眉飞入鬓、英姿飒爽,已然能看出日后的凌厉俊美。
墨宁气息沉静,缓缓睁开半阖的双眼,又双手将一直抓着的桂枝向前一举,低头恭敬道:“弟子不负使命,已将桂枝取回。”
一直立在高台之上的留香终于掩唇笑出了声,不住点头道:“好,好啊!”
——不愧是小寒寒挑中的孩子,果然出色!
方弃羽面上也挂着笑意,和煦暖阳一般。他扬袖一挥,墨宁先是被柔风扶起,随即一团青光将少年从头到脚裹起,向着高台飞去。
与此同时,经纬学宫山长清越儒雅的声音响彻云霄,昭告整座学宫之人:“本届大会魁首已出——胜者,无为宗墨宁!”
水镜一阵波动,小秘境中所有剩余人员在听到声音的一瞬被全数传送而出,下方广场之上再度熙熙攘攘起来。
“墨宁?怎么没听说过???”
“嗨,你懂什么?没听见人家是无为宗的么!”
“无为宗?就是那个人少得一只手都能数完的无为宗???”
“嘘,可别乱说话!无为宗虽然人少,可人人实力都是在仙界拔尖的,皆能独当一面!这位墨宁如此厉害,怕是哪位大佬闲得无聊收的弟子吧!”
“我听说,上一届的魁首好像也来自无为宗……”
高台之上,留香笑盈盈将墨宁从光球之中接出,又收回他手中桂枝,随即扭身取下了被光团包裹悬浮着的花枝与定魂珠。
乳白色明珠入手一瞬,竟霎时化作液体,不过眨眼间便消失于少年手中。
留香“咦”了一声,立即握住他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奇道:“居然不用认主就被你吸收了?”
墨宁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晚辈也不清楚。”
留香有些不解,却也没将这小事完全放在心上,只拍拍少年双肩:“也罢,看来这定魂珠也是与你有缘,倒省了我来教你如何使用了——”
大会结果已出,剩下的寒暄与礼节便是山长方弃羽的事了。
趁着对方在前方笑语演说,留香突然拉住少年的手,将他向后方拉了拉,随即轻轻一推墨宁肩膀,示意他向高台后方看去。
墨宁下意识转头,便见三名金衣人一坐两立,正目光含笑地望着这边,正是进入秘境前他看过一眼的黄金台众人。
“……你们?”
他锋利的眉紧紧纠结在一起,眸光却冷了下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阿宁……”轮椅上的金衣男子闻言,立时咳了几声,虚弱道,“你不该对为父这样说话。”
少年墨玉般的眸中终于涌上戏谑之色:“哦?墨书成,你现在知道自己是个父亲了?”
前者闻言,眉头一蹙,却好似被戳中了痛处,剧烈咳嗽起来。
一直侍立于轮椅左后方的白须老者长眉紧锁,忍不住叱责出声:“少家主!家主他身体不好,您怎能这样气他?!”
墨宁冷笑一声,不予理会,墨书成右后方的白发老者则立即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墨书成接过锦帕掩唇咳了半天,才再度抬头,唇角却染上了刺目的殷红。
他先是不赞同地看了白须老者一眼,随即却闭了嘴,只以神识传音道:“为父知道,你一直恨我……只是如今为父已然风烛残年、时日无多,黄金台需要一名合格的少主。”
墨宁嗤笑一声,别开头,却是连看都不愿意看他:“早在你对母亲见死不救那一刻起,我便已然不是你墨书成的儿子了。现在来请我,你搞笑呢?”
墨书成终于蹙起了眉,却道:“那……你连你师尊的话都不听了么?”
少年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前者闻言,却掩唇再度咳了起来。墨宁心中惊诧,忍不住向三人这边靠近数步,厉声追问道:“师尊怎会与你相识?他和你又说了些什么?!你别咳了,说话啊!!!”
墨书成却抬眸望向满面急切的少年,唇角轻勾,笑容是商人特有的精明算计:“看来,你果然很依赖这位清昀仙君。”
墨宁挑眉,面上立时染上怒色:“你骗我?!”
“怎么会?”
墨书成摇摇头,像是故意吊胃口似的用手中锦帕细细拭去唇角血迹,这才平静道:“清昀仙君是真的在黄金台。你刚入秘境那日为父与仙君相谈甚欢,清昀亦对我墨氏一族盛景心生向往,早已于前日先一步前往黄金台等你了。”
深谙对方狡猾的墨宁却没有立即相信他的说辞,而是暗自以无为宗师徒联络之法先传了信,才垂下眸:“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墨书成摇摇头,却是极为痛心无奈地长叹一声:“为父什么时候欺骗过你?你若不信,大可问问留香前辈,前日清昀是否已然离去?”
话音未落,他却顿了顿,又缓声道:“不过清昀仙君风姿过人,所到之处实在令人折服……这不,就在刚刚你从秘境出来前,你二叔还传了信来,说是对仙君格外仰慕,想要……”
二人对话原是一直通过神识,可墨书成这句话还未说完,墨宁却骤然满面惊怒,完全不顾众人眼光一把揪起了对方衣襟,怒吼道:“墨书成你疯了?!!”
“少主!”两名金衣老者同时出手想拦,墨书成却一伸手,将二人拦在了身后。
少年手劲极大,几乎将金衣男子整个人从轮椅上提了起来,才传音怒道:“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墨书明是什么人!!!”
“当初他因好色害死凌弟之事闹得还不够大吗?!一个十岁孩童他都下的了手!何况师尊!”墨宁气得几乎发疯,恨不得一把将对方的脖子拧断,“他既在本家,为何不让师尊等我们同行反而让他独自前去!你安的什么心???”
到底是只老狐狸,即便是遇到被少年揪着领子几乎从轮椅上提起来这等难堪事,墨书成面上独属于商人的笑容都丝毫未变。
他轻握住墨宁的双手,反而主动拉近了与他之间的距离,声音却轻得只有二人能听到:“阿宁现在若是随为父回去,兴许还来得及将清昀仙君从你二叔手中救下……”
他的声音轻柔含笑,却听得少年的心如坠冰窟,一寸寸凝起了冰:“为父听说……书明他近日专学了一种散功奇毒,只针对高阶修士,服用者立即功力全失,手足无力……”
“住口!!!”
墨宁一把将人搡回轮椅之上,头也不回便向高台后方快步离去。
墨书成望着少年背影,却是有条不紊地将褶皱的衣襟抚平,随即睨了一眼白发老者。
后者立即会意,转身对着不远处的留香与方弃羽一揖,恭敬道:“少家主脾气刚烈,还请二位莫怪,黄金台诸人便不打扰了,先告辞。”
方弃羽持扇回礼,笑道:“原来墨宁竟是黄金台少主,既如此,方某就不多留几位了,还请一路小心。”
直到目送几人下了高台远去,留香才终于“啧啧”两声,新奇道:“没想到啊,小寒寒这位得意弟子竟是黄金台少主!只是那种地方……真的适合这种心思单纯的少年吗?”
方弃羽闻言,清润眉眼却罕见地褪了笑意,沉默起来。
“小弃羽啊,”留香双手环胸,见对方陷入沉思,只好拿肩膀顶了顶他手臂,“想什么呢?”
“前辈。”
方弃羽被她一撞回了神,却抬起眸来,若有所思地望着几人离去的方向,低声开口:“晚辈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妥。”
*
伤中无日夜。
沈知寒睫毛微颤、睁开双眼,有些怔愣地望了一会上方的雪色纱帐,随即尝试着动了动手指。
自上次被风不悯袭击后,他变得有些过分虚弱。一天之中醒着的时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而每次醒来时,皆是浑身无力的状态。
身上所有疼痛皆已消失不见,他暗自内观,所有的伤处却都还在,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想必是风不悯又施了同命咒的缘故。
识海深处倏然一阵波动,沈知寒微微阖眼,脑海之中便响起墨宁的声音——“师尊!您在何处???”
这是无为宗师徒之间传信的秘法,折桂大会想必已然结束,可小徒弟的声音微微颤抖,好似十分焦急的样子,可作为师尊的他却因灵力被封无法回应。
沈知寒终于等不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想要试着以双臂撑起身体,谁知才使力,一只冰凉的手便贴上了后心位置,将他扶了起来。
“醒了?”
风不悯冷铁般的嗓音从身后响起,沈知寒喉咙有些干涩,咳了咳:“我……睡了多久?”
对方略一沉默:“七个时辰。”
道子微微颔首,潋滟的眸子却转向了不远处的轩窗。
风不悯寝殿的轩窗很大,窗格也稀疏,有些像沈知寒生前那个世界的落地窗。凝神望去,便可透过雕花望见沸腾翻滚的云海,似乎从不会停歇。
他乍然一阵恍惚:“……这是第几日了?”
风不悯又默了一瞬:“第三日。”
沈知寒也沉默下来。
——已经三日过去了,师尊还是没有来。
当初他说寻到了堕神天渊的踪迹前去寻找,可是遇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不能传信,也不能离开,沈知寒就这样怔愣地盯着窗外放飞思绪,可风不悯却一只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后背,流光溢彩的金眸极为专注地凝望着对方线条清艳的侧脸。
这段时日沈知寒醒着的时间格外的少,风不悯怕他睡着时难受,便自作主张地将那一头锦缎般的青丝打散了。此时他靠坐在床边,鸦羽般的长发便带着清新气息与些微凉意垂落到风不悯的手背之上,带来一股难言的痒意。
沈知寒对他的心思丝毫不知,终于收回一直盯着云海看的视线,冷不丁就来了一句诘问:“不知不悯兄打算何时放清昀回无为宗?”
风不悯唇线扯成了一条直线,可比起无奈与愤怒,他心中更多的却是疑惑:“你既喜欢这里,为何还要走?”
沈知寒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在下喜欢何处,与在下要去何处,二者之间并无甚关联。况且若是就这般不明不白地留在风回峰,师尊、师弟、还有阿宁那边,必然很担忧在下。”
风不悯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凄惶,却瞬间被冰冷吞噬:“我可以向他们传信,告知所有人你留在风回峰了。”
沈知寒一噎,险些一口凌霄血喷出来。
这人怎么就说不通?若就这样留在风回峰,他还能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么?!
心道这样下去很有可能会变成笼子里的金丝雀,他只好重新组织了一下措辞,薄唇微启,缓声道:“我……”
“轰——!!!”
巨大的轰鸣声吓得他险些咬了舌头,已到嘴边的话顷刻间被堵了回去。
一道带着笑意的高喝便在此时携磅礴灵力穿透重重山壁,肆无忌惮地冲入二人耳膜。
“风、不、悯!给本尊出来受死!!!”
谢长留的威压毫无顾忌地放了出来,沈知寒无法以灵力抵挡,立时闷哼一声,口鼻溢出鲜血。
风不悯见状心念一动,一名白裙侍女即刻推门而入,福了福身:“主人。”
他深深望了一眼沈知寒,随即转身出了门:“照看好他。”
侍女恭顺低头:“是。”
沈知寒靠坐在床上,听着外面响起的交战之声,眸光却落在了默默守在床前三尺外的侍女身上。
他心思一转,突然将外袍广袖向下扯了扯,露出雪白里衣来,随即格外细致地擦起了口鼻处的血迹。
以傀儡的思维来看,他手边案上便有锦帕,清洁面部,锦帕显然比里衣更为方便。
是以侍女安静地望着他,神色却有些茫然。
沈知寒垂下手,便见血污红梅般落在雪白衣袖上,格外刺目。
他先是皱了皱眉,随即一扭头对着侍女笑了起来:“不知姑娘芳名?”
道者本就生得清艳,即便是不笑,那双含着秋水的桃花眸都会令人生出亲近意味,遑论是他刻意讨好的时候。
只可惜傀儡无情,侍女微微福身,却是不为所动:“我们都是主人所属,全凭主人心念调令,无需姓名。”
沈知寒却毫不气馁,隽秀的眉微蹙,桃花眼一垂,便摆出副很苦恼的样子来,颇有些可怜兮兮的感觉。
“姑娘,你看看,这衣袖脏得很……”
他眼波一转,满怀希冀地望向对方,诚恳道:“不知姑娘可有法子,能将这些血迹清除?”
侍女闻言,这才肯挪动步子,向床边移了几步,伸手捏起沈知寒的袖子来:“仙君若不嫌弃,或许……”
“怎么会呢?”沈知寒笑得好似遍野桃花盛开,另一只手却捏了捏鬓发,“还请姑娘施为。”
若他记得不错,傀儡之术的核心多在其后颈第四节脊骨处,只是此时沈知寒没有灵力,不知神识之力究竟能否破除傀儡术印。
师尊与小徒弟皆杳无音信,事已至此,不试一试他又怎能甘心?
这厢心思电转,侍女却茫然不知,得了沈知寒允许,指尖立时蕴起灵光,缓缓凑上了他的衣袖。
沈知寒眼神霎时凌厉,捏着鬓发的手却剑指一并,挟神识之力点在了侍女光洁的后颈之上!
他初次尝试,生怕一击不成将风不悯引回来,几乎是用了全力。
幸好所记没有出错,只见那侍女周身白光一闪,身形倏然缩小变化,竟化作一截树枝掉落榻边。
雪白衣裙没了支撑,立时轻飘飘塌落,铺陈于沈知寒膝上。
“冒犯了……”
沈知寒诚心向着树枝告了罪,又将其好好放置于桌案上,随即伸手解开了自己金绣云纹的腰带。
与此同时,风回峰外。
谢长留与风不悯过招飞快,像是两道飞快相交又分离的虹光。
红芒与魔气交缠互搏,谢长留衣角凌乱,更狼狈些,却笑得肆意张扬。
二人缠斗将近一盏茶的时间,他早已发现风不悯好似顾忌着什么,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风回峰过远距离,当即便嗤笑一声,嘲讽道:“本尊当你多厉害,怎么,守着老窝怕被端么?”
风不悯唇线向下一弯,正要开口反驳,神色却乍然一厉,一缕幽光倏然闪过眼底。
谢长留面上笑意未收,眸中神色却实实在在地凝重起来。
虽然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他能明显感觉到,风不悯生气了。
红衣魔尊手腕一动,原本悬于红绳之上的金铃一声脆响,立即化作一柄金灿灿的长剑;而风不悯却双臂张开,磅礴黑气霎时翻滚而起,天地灵力不知为何竟被牵引得躁动起来。
云海卷起巨浪,顷刻将二人身影淹没,再难寻觅其踪。
而风回峰内,风不悯的寝殿大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隙。
一袭雪白衣裙从门槛散落,随着行出之人的脚步荡开袅袅柔波。
明明是与周遭侍女同样的打扮,此人气质却与她们截然不同,好似一抹灵动的清云,被流风吹拂爱抚,牵出万般风情。
若是站在人群中,此人必定会是第一个被人瞩目的存在。可此刻,“她”身上的气息却好似被什么掩盖了,就这样在面孔神态皆一模一样的白裙侍女中间穿梭,却没有被发现任何异样。
沈知寒模仿着侍女们的步态磨蹭到山洞出口,立时身形一闪。
飞身掠入甬道的同时,他终于松了口气。
幸好这些侍女不是抹胸长裙的装扮,不然他还真的克服不了自己的心理障碍穿女装!!!
谢长留与风不悯的修为均在他之上,因此沈知寒根本不清楚以沉心魔尊的修为能够拦住这位魔域主几时。因此当务之急,便是在同命咒彻底失效前尽可能走远些,不要再被抓回来。
经脉之中,灵力与疼痛几乎是同步恢复,心知这样下去可能连山洞都出不去,沈知寒咬牙,眸中突然涌上一阵狠意,抬手便将一道剑印打入自己眉心。
印记进入体内的同时,由灵台始,四肢百骸之中残余灵力几乎瞬间被全数激发,沈知寒精神一震,再催灵力,整个人立时化光疾飞而出。
风回峰云海疯狂翻滚,像是被从内搅了个天翻地覆,又好似是要将体内二人吞噬。黑气红芒疯狂交击,可就在这一瞬,一声怒吼却倏然冲天而起!
一道红影立时被云海吐出,重重将山壁撞了个极为庞大的凹陷出来,连同整座风回峰都抖了三抖。
谢长留气息萎靡,却捂着胸口望着冲向天际的灵光,笑了出来:“不愧是本尊的心肝,当真聪明!”
他胸腹受伤,声音沙哑得好似破旧的风箱,甚至带着换气时的嗡鸣声,可嗓音中却掺着显而易见的得意与骄傲,似乎对沈知寒的脱逃行为格外与有荣焉。
他声音未落,魔域主的威压却在此刻穿透云海,数百丈的层云立时被逼散。
冲天黑气中,白衣人衣袍烈烈飞舞,一双碧绿眼眸却穿透魔雾,直直锁定了还在咳血的谢长留。
风不悯线条凉薄的双唇轻启,声音却好似从极深地狱中传来,直令人全身泛起身堕无间般的寒意:“你——该死!!!”
风回峰地处魔域腹地,想要离开魔域范围,至少要架云将近一日,沈知寒一心逃离,再加上剑印加持,速度竟比平日快了一倍有余。
可有句话叫心有余而力不足,沈知寒心脉负伤、失血过量,灵力本就所剩无几,又怎么可能撑到飞离魔域?
似是为了印证这一点,魔域澄蓝天空中掠过的白光骤然向下一偏,向着一处密林飞坠而去。
“轰!!!”
一声巨响,激起无数飞鸟。
深林直接被砸出一个三四尺深的圆坑,树木倒折一片。可烟尘还未落尽,一袅白裙却从中缓步踏出。
说是白色,可实在是过誉了沈知寒身上这套衣裙。
原本明心花瓣般层叠褶皱的裙摆与广袖因他刚刚那一摔搞得满是泥污,被玉簪高高挽起的青丝也散落下来,再不复飘飘仙姿,反倒像是个荒野中波折数月的流浪者。
这位“流浪者”脚步踉跄,明明身躯摇摇欲坠,却还是硬撑着向着原本便要架云而去的方向行走着,几乎没有一丝偏移。
一柄晶莹剔透的长剑被他紧紧攥在手中,却不是拿来防御,反倒成了拐杖,继续支撑着他踽踽独行。
可若是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他平日秋水清泉般的双眸中竟是没有神光的,分明是已然失去了意识!
沈知寒一直保留着作为一个凡人的习惯,即便是成了修真界顶尖的修者,平日行走在外也不会露出半丝分神境的威压。
可如今他已然失去控制自身的意识,威压外放,竟将林中生物逼得尽数仓皇远遁。
偌大密林中,一时只剩下衣料拂过枯叶灌木的轻响。
骤然,一声叹息穿过茂密林叶传来,缥缈清幽,仿若幻梦。
“可真是令人好找……”
彳亍之人脚步微顿,无神双眸却轻微移动,倒映出一名身披玄金鹤氅,银丝胜雪之人。
对方生得清润俊美,面上好似随时都挂着令人安心的澄净笑意。他穿林拂叶而来,却好似脱离尘世之外,没有任何事物能沾到他的衣角。
就在这抹身影明晰的瞬间,沈知寒前行的步子却停了。
干裂苍白的薄唇翕动,他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可来人目光敏锐,偏巧看出了他的口型。
——他在喊“师尊”。
就在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沈知寒即便失去意识也要大睁的双眼终于闭合。
单薄笔直的背脊陡然一弯,整个人瞬间向前倒伏而去。
君无心身形一闪,瞬移数尺将人接住,随即牢牢护入了怀中。
尽管知晓沈知寒此刻已完全失去意识,君无心还是动作极轻柔地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后颈,像是在疼爱一只小猫。
他薄唇微启,往日里清云般缥缈清澈的嗓音中却满是无奈与宠溺,叹息道:“……为师不过离开几日,我的寒寒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