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性柔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如云不禁一怔。
她顺着声音回头,只见萧临初手持折扇,含笑着向自己走来。
看着来人,她的内心忽地泛起一阵紧张和无措。
她定了定心神,让慌张的神情隐藏在面具之后,然后低头浅笑着说道:“公子过誉了,无上大道玄而又玄,小女子只是随意与大家闲聊探讨,算不得什么。”
“倒是公子您”
“全神投入、近乎忘我般的书写,反倒像是在真修实证圣人们所言的‘道’。”
“而不是我这般,只会空谈些纸上的东西。”
萧临初听闻这话,忽地笑出了声。
“那在下就借姑娘吉言,早日修成正果,解脱这人世间诸般烦恼”
“到时,定要来感谢姑娘今日的这番点拨。”
他的语气虽透露着些戏谑之意,但沈如云不知为何,却从中感受到了丝许愁闷。
“公子言重了,众生本就与道同体,又何需感谢我?”
“不过公子是有什么困扰之处吗?”
沈如云若有所思地看着萧临初,不由得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但话刚出口,却觉得不妥,于是又忙补充道:“是我无礼了,公子就当未听见吧。”
“姑娘当真敏锐,只不过‘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即使我有什么困扰,在下也定会谨记姑娘所言,努力不被这虚幻不实所困。”
萧临初温和的嗓音轻柔响起。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朝沈如云眨了眨眼。
他的脸上总带着亲和的笑容,但藏在笑容背后的情绪,沈如云却始终也看不清。
“公子说的是”
沈如云微勾唇角,无奈地看着对方。
“恕在下直言,姑娘为何总戴着面具?”
“我只看见那些玩耍的孩童们颇喜欢这般,难道姑娘此刻的境界,已然返璞归真不成?”
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打趣般地说道。
要不是沈如云戴着面具,她脸颊此刻泛起的绯红定要展露无遗。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意,她匆忙说道:“公子方才不是还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说要谨记我的话,不被虚幻表象所困,怎得现在却又像转眼忘记似的?”
“我戴不戴面具,又有何分别?”
她此刻竟有些忘记了对方的身份,同时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那个从小被教导要谨慎自持,收敛心性的沈家二小姐,此时此刻在他的面前,却不由得恣意大胆起来。
萧临初非但没有觉得被冒犯,眼底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他不经意地眨着那双妖冶的桃花眼,微微低头想要隐藏他那越发明目张胆的笑容。
但由于感受到沈如云那浅浅含怒的眼神,他只好整了整神色,佯装认真地说道:“姑娘戴不戴面具,都无分别。”
“是在下未能融会贯通姑娘所说要义,肤浅了望姑娘莫怪。”
沈如云闻此,神色稍稍放松了下来。
“公子知道就好。”
她也佯装认真地回复道。
话毕,她的眼神飘向了萧临初适才书写的长案,看见其上摆满了纸张,便开始好奇他到底都写了些什么。
她温声开口道:“请问公子适才都写了些什么?”
“不知我是否有幸能去观赏一番?”
本以为会得到立刻同意的答复,但没成想却迎来了短暂的沉默。
萧临初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但柔和却未变,沉默的背后像是在细细思索着什么。
正当沈如云以为自己说错话,准备道歉时,却听见萧临初那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传来:“当然,只是一些随意的书写,姑娘想看便看就是了。”
他随即侧身作出了“请”的动作。
沈如云见状,虽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但还是缓缓迈开了步子,沉稳地走到了那长案旁。
可长案上的情景却令沈如云目瞪口呆,一张张密密麻麻的“静”字铺满其上。
她强忍着不解和惊讶,轻轻拾起其中一张仔细端详。
萧临初的字迹干净柔和,就如同他本人看上去一样。可她却隐约从中窥见,那些许的锋芒和锐利。
“公子的字果然极好。”
“这么多的‘静’,看来公子确实不日就要成道了。”
沈如云调笑般地转过头去,可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张离自己近在咫尺的俊脸。
原来她看的太认真,都未注意到萧临初已站在自己身后,正一起打量着她手中的字。
萧临初透过面具,与她四目相对。
虽戴着面具,但他依然认下了那双明亮清澈的双眼。
淡淡的龙涎香萦绕在鼻息之间,沈如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那轻柔的呼吸,缓缓扑打在自己的脸上。
她不禁心跳加速起来,双颊也爬上了淡淡红晕。
她急忙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萧临初也感觉到了眼前女子泛起的羞赧。
他淡淡一笑,转移了停留在沈如云身上的目光,轻声询问道:“姑娘当真这样认为吗?”
经此一问,沈如云渐渐缓过了神来。
她平缓了会儿呼吸,又拾起了几张不同的书写,视线在其中来回穿梭,似是在对比着什么。
她的神色逐渐变得认真起来,沉默良久后,缓缓说道:“公子之静,虽写的极好,但却犹如那水中月”
“只有形,未入心”
萧临初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依姑娘之见,怎样才是入了心的静?”
沈如云抬头望着亭外的夜空,若有所思地说道:“应当是如那夜空般,不动寂静。”
“而那月亮,却始终处于圆缺的变化之中。”
“可夜空却不会因月亮的变化而变化,夜空始终寂静不变。”
“公子求静,则心应当如那夜空般。”
“比如此刻,上元夜的月亮已达至它最圆满丰盛的状态,公子只需静观它的亏缺便是。”
“勿受它影响。”
“可”
沈如云又低头打量了下萧临初对“静”的不同书写,浅笑着说道:“公子的静却并不如那夜空般如如不动呢。”
萧临初本一脸认真倾听的神色,在听见此话时却笑出了声。
他说道:“姑娘确实敏锐心细。”
“不瞒姑娘说,在下虽表面上专心投入,实则却是思绪万千,故字与字之间露出了明显的起伏差异。”
“但如夜空般的境界,怕是很难达到但为了姑娘,在下愿意一试。”
沈如云闻此,忍不住看向对方,不解地问道:“为了我?”
萧临初只静静看着她,含笑未语。
随即他话锋一转,温柔地说道:“在下从姑娘的言谈中,无时无刻不窥见‘道’的影子。”
“如姑娘这般有如此洞见和智慧的女子,在下还是头一次遇见。”
“敢问姑娘师从何人?”
沈如云听此一问,眼底也逐渐流露出了些许自豪之感。
她浅笑着说道:“并未曾拜师学道”
“只是家父闲来无事,会经常在我面前说起这些罢了。”
“我也都是从父亲那儿听来,因此才有机会在这里卖弄。”
萧临初闻此,不禁露出了些许艳羡的神情。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原来如此,看来令尊是真的很看重姑娘姑娘也定生活在一个安乐美满的家庭中吧。”
看着沈如云眸中渐深的笑意,萧临初也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敢问令尊是朝安城哪位府上的大人?若是有幸,在下也想去拜访一番。”
“有缘自会遇见。”
“况且,若是公子正身正意,悉心求道别说是家父,就算比家父修为更高的人,上天也定会安排公子与之相遇。”
沈如云婉转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但萧临初也并未显露出不快,反倒津津有味地思索了起来。
他眉尾微挑,笑着附和道:“姑娘所言也不无道理。”
这时,从亭外的河岸处传来孩童阵阵激动的声音:“快点快点!烟火马上要开始了!”
亭内的两人这才回过神来。
循声望去,河岸边已聚集起了越来越多的人,而不知从何时起,亭内竟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萧临初的眼角微弯,温柔地看着沈如云:“姑娘可有何心愿?”
沈如云一愣,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但接着则淡淡反问道:“公子可有何心愿?”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勾唇浅笑着说:“今日上元,能与姑娘相逢即是缘。”
“姑娘可愿与在下一同”
“祈愿放灯?”
看着他那真诚而柔和的眼神,沈如云微愣片刻,随即不由自主地轻轻点起头来。
“那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