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鸢丝毫没觉得和一个鬼成为朋友有什么问题,他想了想,道:“那你小心点,除了打听事消息的时候之外,尽量不要被别人看到——尤其是和我组队的那个玩家。”
“放心吧,”无舌女道,“我隐形的时候一般玩家看不到我。”
可言不栩不是普通玩家。
封鸢回房间的时候一直在琢磨这件事,走到门口的时候转念又想,就算言不栩看到了无舌女又能怎么样,无舌女是魔王带到这个副本里来的,和他封鸢又有什么关系……
而他所担心的另外一个问题……这个副本明显不对劲,不管是NPC出现了故障还是副本BOSS出现了故障,可是主神竟然无动于衷,放任玩家进入了这个故障副本,祂到底是没有发现,还是故意放他们进来的?
封鸢思索着,直觉后一种情况不大可能,如果主神是故意放他们进来的,那么他上次在意识海钓鱼不小心穿透了屏障,主神就不应该反应那么大,要紧急关闭游戏通道,这样以来祂的前后行为举动就矛盾了……可如果是祂没有发现?
如果主神没有发现副本出了bug,就像前几次一样,祂也没有发现封鸢干扰了规则而代替别人成为了玩家,也没有发现顾苏白身上的时间流速问题,祂对穿透屏障这样的“大动静”会有所反应,可是对“小问题”却无动于衷?
吱呀。
面前的房门忽然开了。
言不栩握着门把手,道:“你站在门口不进来做什么?”
他说着侧身让开了门口,封鸢跟着他进去,将刚才的思绪暂时收了起来,随口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门口?”
“这屋子隔音不好,我听见你上来的脚步声了,”言不栩关上房间门,“去给你开门,结果谁知道你站在门口不动了。”
他递给封鸢一个瓶子,问道:“和黄总聊的怎么样?”
“没怎么样,”封鸢随手接了过来,“黄总说还要再聊第二次。”
他说着低头去看言不栩递在他手里的东西,才发现那竟然是一个圆柱形的细口易拉罐,似乎是锡铁材质,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上面什么标签都没有。
“这什么?”封鸢疑惑道。
“饮料。”
封鸢“啊”了一声,疑惑:“什么饮料?”
“好吧,是酒。”言不栩摊了摊手,“不过我只有这个,凑活喝吧。”
“不是,”封鸢打量了一下手里的瓶子,“你哪来的,厨房拿的?”
“什么啊,星环镇买的。”
封鸢听过星环镇,一次是在刚进入游戏时系统面板的介绍上,另一次是在沈蕴口中。星环镇和魔方大厅、公约广场一样都是无限游戏的一部分,封鸢本以为那里和游戏大厅差不多都是供玩家自由活动的地方,顶多就是交易频繁点,结果没想到竟然还能买到食物?
见他疑惑的样子言不栩就知道他一定是还没有去过,主动解释道:“星环镇除了交易行和集散厅之外最多的就是
酒馆,满大街都是,那里能买到的饮料基本都带酒精。”
不是,封鸢将易拉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抱起手臂,谁卖的?他们从哪进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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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PC。”言不栩道,“功能上来说和副本NPC差不多,不过比较友好,你如果好奇的话可以问问沈蕴,她和星环镇的各个NPC都很熟。”
封鸢大为惊奇,喃喃道:“怎么搞得真的好像个游戏一样……”
“如果你真的把它当成游戏,”言不栩似笑非笑道,“它为什么不能是一个游戏呢?反正人活着在现实维度也没什么意思。”
封鸢闻言缓缓抬起头,似乎有些诧异地看看着言不栩。
言不栩被他定定地盯了几秒钟,忽然败下阵来,笑着道:“这不是我说的,是星环镇上的一些人……玩家,认为现实维度比无限游戏更糟糕,所以主张及时享乐,醉生梦死,他们被称作‘流浪派’,大概意思是宁愿在异空间流浪,也不想回到现实中去。”
封鸢微微地挑了一下眉。
“无限游戏的气氛滋生出这样的思想不奇怪,得益于这部分的人的壮大,星环镇的酒馆也就越来越多,”言不栩玩笑道,“从这方面来说,主神倒是很照顾玩家的意愿。”
封鸢点了下头,指着桌上的瓶子问道:“游戏里的食物和现实维度有什么区别吗?”
“我觉得没有,”言不栩道,“比如这个酒,我喝不出来区别,但是他们都说有差别。”
封鸢打开易拉罐尝了一口,从口感上来说这似乎是啤酒,但却比啤酒更浓烈一些,他放下瓶子:“你为什么忽然给我这个?”
“我看你早上在餐厅没吃多少饭,”言不栩道,“我以为你不吃副本里的东西。”
玩家在副本里的体力会消耗,使用食物自然也可以补充能量,但是封鸢不吃早饭只是因为他根本不需要食物补充能量,倒不是因为他不吃副本里的东西,就算副本里的食物有剧毒,他吃了也出不了什么问题。
“不是,”封鸢摆摆手,“我只是不饿……不过我还是很好奇星环镇,等这个副本结束你带我去看看。”
“好。”言不栩一口答应。
封鸢又抿了几口易拉罐里的酒,言不栩问:“好喝吗?”
“还行。”封鸢点头,随口道,“你为什么要问我,你没喝过?”
“我喝不出来酒好喝难喝,而且确实也只喝过一两次。”言不栩懒洋洋道,“早就忘记什么味道了。”
“那你上次还说我去喝酒不叫你,”封鸢白了他一眼,“你根本就不喝酒,去干什么?”
“不干什么,”言不栩笑眯眯道,“你要是叫我我肯定去,坐着也行啊,再不济喝点别的饮料。”
封鸢鄙夷道:“去酒吧喝果汁,你比顾苏白还丢人。”
“你跟顾苏白关系很好?”言不栩忽然问。
“还行,”封鸢有点疑惑他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但还是道,“因为是同事,所以经常一起吃饭。”
“也经常一起去喝酒?”
“嗯。”
“那从今天开始我也喝酒了。”言不栩道,“下次我陪你喝。”
封鸢:“……”
他理解了半天没明白这前后的逻辑,最后总结为是言不栩抽风,懒得理会他了。
窗外的风雨依旧肆虐不堪,远天上涌起浓郁的阴霾雾气,封鸢站在窗边眺望,除了漫天雨幕混沌之外什么都看不清,他刚要收回目光,却瞥见外面窗台上湿漉漉的积水里似乎泛起点点血痕,晃漾出一抹殷红纤细的影子,接着无舌女略显模糊沙哑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这里的NPC都不记得副本BOSS的存在,和那个心理医生一样,他们的核心里还有副本BOSS的固有概念,但是只要一提及就像是卡顿了,另外我刚才去了酒店的围墙之外,在树林里走了很久都没有看到这个副本的‘边界线’,这里的场景很大,应该不止酒店里这几个NPC。”
“这么快就问完了?”
封鸢觉得自己才回到房间没一会,但是无舌女却已经做了这么多事,效率之高令人震惊,这样的工作能力出众的厉害鬼竟然只是在二级副本里负责一条普通任务线,简直大材小用。
“嗯。”无舌女点头。
“你都怎么问的?”封鸢有点好奇,“他们还有提供别的情报吗?”
“没有别的情报,这几个NPC都是普通等级,所知道的信息很少,核心记载的活动轨迹也很简答。”无舌女停顿了一下,“至于怎么问……配合的就礼貌一点,不配合的就打一顿,很简单。”
封鸢:“……”
他也不好对无舌女的处理方式有什么意见,毕竟人家是在给他帮忙,他略一沉吟,道:“我们刚进副本的初始点就是在山下,需要跋涉一段距离然后击杀小怪才能到酒店里,而且这个副本是个战斗类副本,大概率这一片山林都是副本场景,你的猜测是正确的,外面的场景里很有可能还有别的NPC。”
山林里肯定不止被言不栩杀死的那一个小怪,只是那只小怪看上去也不太会说话的样子,不知道除了这些小怪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可交流的NPC……
“那么我接下来的计划是去墙外的场景再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NPC——”无舌女说着,见封鸢面露沉思之色,一时间没有回答,便叫道,“魔王殿下?”
封鸢无奈:“你怎么也管我叫殿下?”
“不然叫什么?”无舌女问。
“行吧……你刚才说什么?”封鸢只好听之任之,一个名字而已,无所谓。
无舌女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封鸢点头道:“我刚才也在想这个问题,山林里的小怪应该不止一个,你过去的时候小心点,如果打不过的话,可以喊我帮你打。”
“我不是玩家,它们不会主动攻击我。”无舌女道,“而且我的核心里是有战斗轨迹的,不用担心。”
“你——”
封鸢身后忽然传来脚步
声,他手指微动,无舌女映在积水里的身影骤然消失,而言不栩也走到了他的身旁:“你今天怎么了?刚才站在门口发呆,现在又站在这发呆。”
“我在想事情。”
他一边说着,感知到无舌女的气息迅速离开了酒店往山林的方向而去,而言不栩则不着痕迹地朝着雨水冲刷的窗玻璃之外暼了一眼,转瞬便又收回了目光。
封鸢微微舒了一口气……幸好刚才和无舌女该说的都说完了,言不栩这家伙还真是敏锐的离谱,这都能察觉到异常。
“想什么?”言不栩偏头过来问。
“还能想什么。”封鸢推开他,回身去坐回了沙发上。
“副本?”言不栩笑道,“不是说了让你什么都别管,你还想得这么认真。”
“那当然,”封鸢翘起二郎腿,半真半假地道,“万一你不行,我们走不出这个副本怎么办?”
毕竟一个副本的NPC忘记了副本BOSS的存在这种事,言不栩就算经历过再多副本,应该也很难遇到相同的问题吧……
他一抬头,却见言不栩站在对面,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你怎么能说我不行?”言不栩抱起手臂,振振有词地数落他,“对我一点信任都没有。”
封鸢往后一仰,抬起手交叠枕在脑后,学言不栩平时懒散的语气:“我就说。”
言不栩绕过茶几到他面前来,伸手去挠他的痒痒,结果封鸢无动于衷,活像个没有知觉的人偶似的。
“你怎么一点也不躲?”言不栩很是惊讶。
封鸢将他的手拿开,笑道:“你怎么跟小孩一样。”
言不栩却一点也不想善罢甘休,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指腹在他掌心里挠了两下,这种感觉和刚才隔着衣服挠痒痒完全不同,而且言不栩力道很轻,与其说是挠,倒不如说是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指暖洋洋的,甚至暖得有点过分,和封鸢偏冷的体温完全不同,他能感觉到言不栩指尖的温度黏在他手心里,像是穿透了皮肤和血液,瞬间抵达了心脏深处。
这一刻封鸢的意识里冒出很多奇怪的念头,而最清晰一个竟然是……还好他没有心脏。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是没抽动。
“难道你感官比别人迟钝?”言不栩嘀咕道。
封鸢听见了骂他:“你才迟钝。”
言不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抓着封鸢的手没放,然后忽然低下头,张口在他的手指上咬了一下。
牙齿接触到封鸢的指节皮肤时,他听见自己的心重重跳了一下,随后立刻意识到这举动怪得离谱,连忙将封鸢的手指松开。一点灼热的浪潮从心跳声中蔓延了出来,在血液里,在肌骨里,熔浆一般迸发。
他不知道自己的脸颊上有没有显出什么端倪,只是将手握紧背在身后,慢慢抬起眼睛时,对上封鸢戏谑的目光。
封鸢垂眸看了一眼手指上浅浅的压印,“啧”了一声,道:“不是小
孩,变小狗了。”
言不栩抓过茶几上的餐巾纸盒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封鸢,咳嗽了两声道:“我开玩笑。”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封鸢瞥了他一眼。
言不栩蓦然地怔了一下,却听见他继续道:“嫌我是生的,还得煮熟了啃啊。”
他像是根本不在意被言不栩咬了那么一下,将言不栩给他擦手的纸巾扔在了一边,还抬手轻轻掠了一下言不栩的头顶:“小狗,叫一下给我听听。”
言不栩哭笑不得,抓起他的手扔在一边:“去你的!”
“是你自己先乱咬人的。”
“我脑子出问题了,行了吧。”
“完了,”封鸢摊手,“你终于承认了,我们出不去这个副本了。”
言不栩:“……”
怎么又绕回了。
他再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了,于是道:“你刚才和黄总都说了什么,怎么还要去第二次?”
“因为我进复试了,你没有。”封鸢搭在沙发扶手的手又绕过去,拍了拍言不栩的肩膀,“竞争对手,你要败北了。”
“你怎么还演上了你?”言不栩一偏头,看到封鸢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平心而论,封鸢的手非常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冷白的肤色之下能看到淡淡的青色血管,而他刚才咬得那一下力度其实很轻,牙印早就消失了,但言不栩还是盯着食指骨节的位置看了很久。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就停下了面试,”封鸢道,这毕竟是无舌女的问题,和他无关,“而且面试刚开始没多久,他什么实质性的问题都没有问到,我也没有获得什么消息。”
“不过,他倒是很想挑拨离间,应该是为了让我们起矛盾冲突,到时候好逐个击破?”
封鸢手一伸,揽了一下言不栩的肩膀,严肃地道:“可惜我没信,我对你非常信任!”
言不栩收回看着他手指的目光,偏头看向别处。
“怎么,你不信?”封鸢挑眉。
“没有没有,”言不栩连连摆手,“他告诉我,外面的树林里有野兽,之前有游客在树林里被咬伤过,上一任副总经理就是因为这个引咎辞职的,不过这件事只是在附近小范围内流传,没有什么风声透漏出去,对酒店的宣传和名声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明知道附近有野兽还把酒店开在这?”封鸢挑眉,“外面那堵高墙,就是为了防止林子里的野兽闯进来吧?”
“应该——”
言不栩欢迎未落,门外忽然再次传来一声凄厉尖叫,听起来像是个女人,和昨天晚上那声叫声极其类似。
封鸢看向了门口,随即立刻站起了身,言不栩和他一前一后大步出了门。
两人在赵主管上来之前就到了四楼,而同样闻声上来的还有心理医生,心理医生一看到封鸢似乎愣了一下,但是随即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开灯,四楼的走廊不知道要比三楼昏暗很多,一眼望过去唯有走廊尽头的窗户
透进来一块雾蒙蒙的亮光。
四楼靠近楼梯口的房间门开着,正是封鸢和言不栩他们头顶的那一间。
三人紧跟着奔了过去,还没有到门口,却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瘦弱身影从门内冲了出来,心理医生走在最前,差点被那身影撞倒,言不栩一把拦住了那道身影的肩膀,封鸢看到乱发之下一张惨白的面孔,正是昨天傍晚和赵主管争吵要退房的女人。
“快跑……有鬼,有鬼啊!”
女人歇斯底里地叫喊着,瞳孔瞪大,目眦如裂,仿佛惊恐至极。
封鸢纳闷地想,不会是因为刚才被无舌女吓过,所以才演得这么真实吧……
楼梯上传来另外几道脚步声,心理医生率先迈步到门口,一看之下却惊了一跳,女人的男朋友躺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一动不动,脑后蔓延出一滩泪泪的鲜血,不知是死是活。
被言不栩按住的女人还在大力挣扎,心理医生和封鸢连忙跑过去探查女人男朋友的情况,他已然呼吸微弱,危在旦夕,而此时,赵主管和前台小叶也来到了四楼。
酒店里有医生吗??”心理医生连忙赵主管。
赵主管被眼前的情况惊了一跳:“怎么,怎么了?”
“我问你有没有医生?”
“没有……”
“那有没有急救箱之类的——”
心理医生话音未落,封鸢就忽然道:“不用了。”
“什么?”心理医生回头看向他。
封鸢指着地上的男人:“他死了。”
心理医生愣了一下。
可就在封鸢以为他要开口的时候,他却就这么愣在了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表情,动作,就凝固在此刻。
而此时,在数丈之外的山林里,无舌女看着脚下被怪物尸体上的粘液染成腥绿之色的雨水积潭,陷入了沉思。
她按照封鸢的叮嘱已经非常小心地在树林里前行,可是走到某处山坳的时候,依旧被潜伏在此处的小怪发现了踪迹,她不是玩家,这只怪物本不应该攻击她,可它却像是失去了固有轨迹一般朝她发起了进攻。
无舌女一失手,把它打死了。
然后她蹲在小怪的尸体跟前犯了愁。
理论上来说她和这只怪物都是副本规则衍生造物,只是她有思维,怪物没有,按照魔王殿下的说法,这也算是她的同事,打死自己的同事,《公约》判几年?
无舌女微微叹了一声,又觉得这也不是她的错,于是将小怪尸体留在原地,转身继续往前去了。
而不知道走了多久之后,她终于抵达了这个节点的“边界处”。
面前是一片流动的灰色雾气,那雾气背后似乎隐藏什么东西,正在注视着无舌女。
虽然无舌女已经是个鬼怪了,但每次接近节点的边缘,她依旧会感觉到一股战栗的恐惧。
她在原地留了个标记,决定先返回去告诉魔王这件事,顺便问问打死了自己的同事应该怎么处理,再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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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封鸢叫道,“医生?”
心理医生的意识仿佛瞬间恢复,他低下头,看着地上倒在血泊里的男人,喃喃道:“他……死了?”
“你似乎,对他的死亡很不能相信?”封鸢问。
心理医生打了个冷战,抬起头看着封鸢道:“这不是这里第一次死人了。”
而门外再度传来女人尖利的吼叫:“让我离开这!我让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