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心给老子搁在肚子里!”
陈桂芬嘴巴努了努,没说话。
这会儿家里人忧心忡忡,其实都有些失了分寸。
贺宏进回来的正是时候,家里至少有个能主事儿的人了。
陈桂芬接过孩子,问:
“那事儿都处理好了?”
“处理好什么呀!”
说起那事儿就烦,贺宏进从鼻腔呼出一口气:
“做了这几天的思想教育,公社领导说了,等陈知青写完检讨,就让我把人领回来看着……”
“我就跟过去拿笔的空当,再回教育小教室,这人就没了!”
陈妙妙从公社跑了,她户籍还落在这边,去不了别的地方。
她像是开败的花,像是流干了血。
陆淼能感觉得到,她要不行了……
小脸别的青紫不说,枣花娘把她嘴里的东西抠出来,倒提着屁股重重打了几巴掌,哭声还细得跟猫儿叫似的……
陆淼微不可闻晃晃脑袋,头发汗湿黏在脸上,眼泪还在掉。
孕妇产子本来就是一只脚迈进鬼门关的事儿。
她的大宝二宝……
二宝的情况不好,院里人都围着二宝。
公社主任怕陈妙妙心理承受能力有限,跑去哪里跳塘什么的,就让贺宏进回来看看。
好不甘心啊……
是下凡来历劫的菩萨,做了好事,解决了难处,就要回天上去了。
脸上、露出来的胳膊上,比雪还要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看着眼前活生生,即将消散的生命,
枣花娘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禁红了眼睛。
这会儿二宝虽然呱呱落了地,情况却很是不好。
想着是陆淼和他的孩子,又是陆淼受了大罪生下来的,不免有些担心。
忍着痛,陆淼用尽全力蹬了一下腿,枣花娘才抬起头来,两只手血淋淋地附耳凑近她嘴边:
“……”
“怎么了孩子?”
犯了错误,自有组织来约束改造。
她真的要死了……
社员们众说纷纭。
傅璟佑心一颤,院里其他人一阵惊呼。
要是生产队里找不到人,还得安排别的人去找。
“啥?”
“叫傅……佑进来。”
透亮的泪珠滚过眼角,陆淼眼睛眨了眨没有合上,依旧直愣愣地盯着房梁。
就也跟着过去看了看情况。
她感觉自己好像没有实体,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越来越冷。
可想着屋里人可能撑不住多会儿了,枣花娘一跺脚喊道:
这一眼惊出枣花娘一身冷汗。
陆淼身下的床铺,更是鲜红一片。
乡下医疗条件差,女人们在家生产的也多。
陆淼嘴唇动了动,枣花娘没留意到。
陆淼摔得就很有蹊跷。
原本想着递给孩子娘看看,却见孩子娘直挺挺躺在床上,眼神愣愣盯着房梁,起伏的胸口都渐渐平了下去。
贺宏进刚准备出门,一看情况,赶紧进屋拿东西去。
但枣花娘却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
贺宏进说着说着,忽然顿了一下,急问:
屋里血腥味浓郁,盆里、水桶里都染上了血的颜色。
“小六,你赶紧看看你媳妇儿吧!你媳妇儿,你媳妇儿怕是不行了!”
才踏进院子里,侧屋的门闩就被抽开了,给枣花娘打下手的妇女同志捧着血淋淋的一团东西出来:
“赶紧、赶紧找东西过来包一下!”
躺在床上没下来的人年年都有,每个村里都有。
“这都是命啊!可怜了,那么年轻的女娃儿……”
傅璟佑被长辈的惊呼声吸引注意力。
枣花娘头皮跳了一下,赶紧往陆淼身下看了一眼。
她这十里八村的一把手接生的手艺今天怕是要砸了招牌。
好像连挪动眼神的力气没有了似的。
“陆知青多好的人……人美心善,村里人嚼了她的舌根,她还愿意想法子带着大家一起富起来!”
别是跟她有关系!
陈桂芬摇头,她那会儿不在家,还真不知道。
她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有些字眼甚至让人听不见。
枣花娘一听她的话,就知道她什么意思,连忙道:
“你信婶子,你能行的,你肯定行!婶子一定保你平安,别放弃啊孩子,想想两个娃娃,娃娃还等着你呢!”
有唏嘘的。
这要有多疼啊!
枣花娘出来看见院里情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张嘴。
又单脚先从娘胎里出来的,陆淼生时费了一番功夫。
再说傅璟佑,他在枣花娘声音落下后,便如风一样冲进屋里。
贺宏进却觉得越想越是,又看了陈桂芬怀里的粉娃娃一眼,急吼吼迈着步子就出了堂屋。
她的家庭,她幸福的生活……
两个落地不足半刻钟的孩子仿佛也跟预料到了什么似的,“哼唧唧”“哇啦啦”的,都哭了起来。
血能止住就有活路,止不住就……
枣花娘看了直摇头叹气。
那个陈知青本来就是个小心眼的人,这事儿……
“好孩子,你这一胎得了一双儿女,以后日子长着,福气还在后头呢!你千万要挺住啊!”
陆淼手指动了一下,心境忽然平静下来。
地上人待的地方是留不住这样神仙的人物的。
贺家院外的看热闹的人听见枣花娘的话,议论声静了片刻,很快再度闹哄哄起来。
听着耳边鼓励的话,多少也能意识点什么。
有感慨的,
伴随血液流失,身体里的温度也在消散,眼前的视线里好像也开始出现了班驳的黑点。
她平时那么娇气,那么怕疼,可是现在,那么多的血,那么多的血!
赶紧去喊人。
不像是能养得住的。
要是让犯错的人自我了结,或者再闹出别的事来,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二宝是个丫头,个头比前头的小子小了一圈不止。
过去隆起的腹部扁平下去,本就瘦削的身体,仿佛更加瘦削了。
“我撑、我要撑不住了,叫他……来,叫他来……”
唯一明显的,就是皮肤下面,纹理如蛛网一般的脉络。
把小的递给身旁的妇女让送出去,枣花娘赶紧行动起来。
但更多人的想法是陆淼如老故事里的观音前身,妙庄王女妙善一样。
“什么?”
“陈知青有没有来家里?”
傅璟佑喉结鼓动,心痛得发颤。
再也克制不住地上前握住了陆淼的手腕,试图将她抱起来。
傅璟佑欲语泪先流:
“不行的,这样不行的,淼、淼淼,我送你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