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魏郑氏悠悠地抬起眼皮,气若游丝地发出了声:
“是李家二叔吗?我这浑身跟泡在醋缸里似的,就不起身招待你了。”
李仲园:“嫂子不舒服,好生歇着吧。”
魏郑氏突然嘤嘤地哭了起来:“他二叔啊,你知道了吧,我快去见武儿他爹了。”
“嫂子吉人天相,千万别说丧气话。”李仲园感觉在这光都透不进的小屋子里着实憋闷,心情越发阴晦。
“我倒是没什么,半辈子苦过来的,死了倒省心,就是不放心我的儿啊。”也不知她得的什么病,看着没力气,话却能说得很清楚。“小武还是个孩子,自己都不会照顾自己,我要是死了,他可怎么办啊?”
李仲园只能这么劝:“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大夫,买最好的药,一定能把身体治好的,嫂子就别操多余的
心了,秉武这孩子年龄也不算小了,有手有脚的总能养活自己,再说不还有我呢吗,我还能眼睁睁看着侄子饿死不成?”
魏郑氏摇头,眼泪甩到了油腻的枕巾上,忽然嘶哑着高喊:“孙妹妹,孙妹妹!”
孙媒婆挤过李仲园,挥舞着小手帕扑到魏郑氏身边:“嫂子有话就说吧,妹子在这儿呢。”
魏郑氏伸出肉手抓住孙媒婆的“干柴手”,把人捏出了五根青白的手指印,她哀泣着说:
“叫你来做媒,可做成了?”
“这…”孙媒婆看向李仲园,李仲园躲开了她的视线。
“这可关系到我的命,孙妹妹要抓紧呐!”魏郑氏特意把“命”字咬得很重,给人一种迫在眉睫、生死攸关的感觉。
孙媒婆的手腕被抓得生疼,为难地冲李仲园投放求救的目光:“李二哥,你看这…”
李仲园上前道:“魏嫂子,儿女婚事乃是大事,结
婚怎么也得走个流程,再加上婚礼上的各种打点准备,少说也得个把月的时间,我是怕把你的病情耽误了,再出个什么意外,要不咱还是先请个好大夫上门诊治,同时呢,我来亲自操持两个孩子的婚事,咱们两不耽误,你看怎么样?”
李大莲才十五岁,现在出嫁他舍不得。而且他根本不信冲喜一说,要是冲喜管用,大家得了病就都办个喜事娶个媳妇,这世上之人哪里还用得着遭受病痛和死亡的折磨?
谁知魏郑氏一听,顿时杀猪般哭喊起来,手脚直在炕上扑腾,按都按不住,完全没了刚刚的病态。
“哎呦我就知道,什么故旧情分、什么守信重诺,全都是上牙碰下牙说出来骗人的,李二叔定是嫌弃了我魏家家道中落不比从前,才在这儿给我使缓兵之计,琢磨着跟我武儿退亲呢!”
李仲园不安地辩解:“魏嫂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这还不是为两个孩子考虑吗?”
魏郑氏仍在撒泼打滚:“孙妹妹你快擦亮眼睛瞅瞅
啊,你给我们娘俩评评理呀,他李二叔明摆着有心食言,把我们孤儿寡母当猴耍呢!魏宪达你个死鬼谁让你死这么早的,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让人欺负,没个天理良心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李仲园再有理,碰到泼妇耍赖也没招,总不能顶着张大老爷们的脸跟她较真儿吧?
一时间,满屋子都是魏郑氏的哭骂声,李仲园跟走在烧红的碳上似的一刻不停地在屋子里打转,满脑门子都写着“焦躁”二字。
“我嫁。”
李大莲的突然开口,如拨动了一个双向电闸,点亮了魏郑氏的眼睛,熄灭了李仲园心中的光亮。
“正好家里在做流水席,”李大莲镇定地安排着:“下午劳烦爹陪我和魏家哥哥上县城购置婚礼用品,明天在家门口挂上红绸贴上红喜字,让两家的亲朋都到流水席上吃席,就当吃我的喜宴了,吃完喜宴再用家里的牛车把我拉到魏家来,这婚便是成了。”
晚上,月垂西天,缠着红布条的嫁妆箱子被一一堆
放在堂屋里。
已经过了亥时,李家众人忙活了一天的流水席和李大莲出嫁事宜,早已精疲力尽,但是此时却没有一个人有心思上床睡觉。
李陈氏已经哭过一阵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不能多哭,所以一直忍着眼泪。
牛晓燕陪在李大莲身边,跟着她又检查了一遍新买来的喜被的数量,低声告诉她:
“女孩子早晚都要嫁人的,既然事情已经定了,还是宽宽心,别去想那么多了。”
李大莲微笑着道:“我没想什么,只是突然就要出门子,心里有些不舍得。”
李仲园抽了两锅旱烟,听到这话把脸一扭,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大女儿。
李二莲噘嘴噘了一整晚了,她好好的二姐姐,凭啥说给人家就给人家,冲喜这件事知道的说她二姐孝义,不知情的准是要瞧不起的,这总让她想起去年大伯娘卖女儿给大伯治病的事,相比较起来,两者似乎没
啥区别。
“凭什么我家现在有钱有名的,还要让二姐受这样的委屈?”李二莲搞不明白,却阻止不了,心里憋屈的很。
李宗继也没好到哪儿去,自从知道李大莲答应了婚事,且婚结的这么仓促,他就一直自责自己这当大哥的没本事,懊恼地简直要抢他爹的旱烟过来狠狠抽上两口。
唯一显得不甚在意的,就只有脑回路清奇的李宗延了,李二莲看着他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就恨不得踹他两脚,都要怀疑他不是李家人了,说不准还真是当年李仲园在地头上捡回来的呢。
只是有些时候有些人,不表现出来不代表他真的不在乎。李宗延表面上云淡风轻,实际内心里早把魏郑氏和魏秉武骂了个通体狗血。
不过他比其他人更看得开些,在他的思维理论下,不可避免的东西不必浪费精力去长吁短叹,要紧的是想办法把之后的日子过好。
愁怨的差不多了,李仲园皱着川字眉把烟杆子往桌上一扔:“都回去睡吧,明天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众人往屋外走的时候,牛晓燕跟李宗继说:“我今晚去大妹妹屋里陪她。”
李二莲:“我也陪二姐。”
等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李仲园一起身发现,李宗延那小子竟没动弹。
“你要干什么?”李仲园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就是:你小子要敢在这个时候给我闹妖儿,看我不大鞋底子抽你。
谁知李宗延垂着头走到他身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把李仲园唬得一愣。
“儿子想好了,我不是读书的料,上学只会浪费束脩浪费时间,等忙完大姐的婚事,爹就上书院把学给我退了吧。”
“我大概没什么喜欢做的,也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但总这么无所事事的到底不是正途,这个还得麻烦爹,给我在外面找个管吃管住的地方,让我当个学徒
伙计,将来学成也好有一技傍身。”
这是今天唯一值得欣慰的事儿了,也是一件着实值得欣慰的事儿。
他养了十年的小崽子,终于开了窍了!
月色皎洁而明亮,照进窗子里,铺到面颊上,似乎有着不同于阳光的温暖。
烧春酒的事总算了结,这下再也不会有人拿这个找李家的麻烦。
大儿子李宗继娶了媳妇,小夫妻和睦互敬,动作快点的话,说不定今年冬天就能为李家抱上大孙子。
李陈氏怀相虽不好,但情况在逐渐稳定,家里好吃好喝地供着,不怕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
二女儿李大莲明天就要出嫁,虽亲事不甚合意,到底是姑娘有了着落,日后娘家多少帮衬些,小两口的日子总会好起来。
再者小儿子知道上进,难能可贵,小女儿懂事听话,妥妥的小棉袄一个。
另外高堂健在、兄友弟恭,四世同堂,承欢膝下,
对于一个男人来讲、对于一个家庭而言,还要奢求什么呢?
至于田亩渐丰、吃喝不愁,生意稳定、财源广进,这一桩桩一件件,没有一样不是令人钦羡的喜事。
李仲园透过窗纱遥遥望着天上的半轮牙月,抛却心中烦忧,怀着对未来美好日子的愿景,微微翘起了嘴角,渐渐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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