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刚到，梁石恪早早牵好了马等在梁宅门口，随行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
“千总，您家少爷八成是跑了！”
“什么？跑了？”梁石恪目若鹰隼，将马鞭子往大兵身上一扔，抬腿便要亲自去找。
他心想：小兔崽子敢跟爹炸刺儿，非让他看看如来佛的五指山长啥样！
结果刚气势汹汹的跨出两步，身后忽然就传来了李仲园的声音：
“老弟忙着嘛去呀？”
身旁的大兵指道：“千总，是您家少爷！”
梁石恪回头看去，见梁雨川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常儒衫，正跟在李仲园父女身旁向家门口走来。
这是什么意思？怕自己打不过亲爹特意找俩帮手来吗？
瞧瞧李二莲那还没到他腰际的身高，梁石恪在心里
说服自己：不会的，我儿子脑子又不缺筋。
李仲园哥俩好地揽住梁石恪的脖子，欲将他往宅子里带，却被梁石恪使了千斤坠，一步也没跨出去。
梁石恪抱拳道：“多谢李二哥把孩子给我送回来，我们这便走了，后会有期。”
说完，眼神一示意，两个大兵便一边一个靠近了梁雨川，眼瞅着就要将他押到马背上。
李二莲伸出两条小胳膊拦在梁雨川身前，皱着嫩生生的小眉头说道：
“梁叔叔这么着急做什么，祁门关离得这么近，您晚半天走也赶得上宿头，何不听我爹把话说完呢？”
梁石恪站定道：“不好意思了李二哥，昨日我和川儿约定好的，今日一早卯时正一定要走，当爹的总不好跟儿子言而无信不是？”
李仲园点头道：“是，不过确实也不差这一会儿，就耽误你一盏茶时间。”
梁石恪不得不给李仲园这个面子，几人回了宅子，在院子里的露天石桌石凳上进行了交谈。
梁雨川率先表明了态度：“我跟你走。”
见梁石恪看自己的眼神不大信任，梁雨川便操着淡漠的语气又说了一遍：“我跟你走。”
梁石恪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抱臂等着他的下文。
梁雨川：“不过时间太赶，我需要两天时间做一些安排，你要是着急现在便可离去，我两天后带着梁墨去祁门关找你，要是不着急，便留下来看着我，两天后我们一起去祁门关。”
梁石恪还是不太信任他，便说：“不行，你有什么可安排的？”他的话语里带着些许轻蔑，那是来自大人对小孩子故作成熟的不屑，“看在李二哥的份上，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时辰，足够你和二莲丫头话别了。”
他以为不过就是那点儿小儿女的依依惜别。
李二莲小脸唰地一下红透了，躲到自家爹爹背后不敢露头。
李仲园乐呵呵地说：“老弟这话说得也对，是该让孩子们道个别，连个交代都没有就走岂不显得薄情？
”
这话李仲园说来本没别的意思，但梁石恪做过这样的亏心事儿，自然对这方面敏感些，他抿着嘴不发一言，胸中有些郁闷。
梁雨川道：“家里的仆人需要安置，书院那边得办理退学，就这两件事，办完我就无牵无挂，到了祁门关心里也能踏实下来。”
别的不提，退学确实得办，从回来到现在梁雨川一直请假在家照顾母亲、操持葬礼，梁石恪倒是忘了自家儿子还在上学。
梁石恪既然可以拒绝得斩钉截铁，自然答应得也毫不废话，终于点头同意道：
“可以，”他站起身正了正腰带：“按脚程路上你大概要走上两天，二十七那天我派人在关口接你。”
二月二十五清晨，路边草芽青青，在梁墨嘟着嘴一步三回头的不舍下，主仆二人打包了衣物碎银，挥别了来送他的梁宅仆婢、学院同窗以及李家众人，牵着马往村口而去。
他的背影渐行渐远，逐渐在视野里只剩下手指般大小，李二莲忽感落寞，为两人的将来担心不已。
李宗延今日很是正经，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说道：“要不你再往前送他几步？以后再想见面可就难了。”
其实他心里还想，没准这梁雨川底子里随了他亲爹，长大后也是个无情无义的渣男。
李仲园道：“去吧，让你三哥陪你去。”他又嘱咐李宗延：“最远只能到长亭，去了别打扰她俩说话啊，完事儿送你妹妹回来。”
“知道啦！”
好在梁雨川在出村之前没骑马，不然他们还真赶不上。
梁墨牵着马和李宗延跟在后面，与前面的梁雨川、李二莲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刚好听不清他们的对话。
梁雨川：“对不起。”
李二莲：“我明白的，不用说这个。”
“我会时常回来的。”
“我知道。”
李二莲忽然笑了一下，包子脸如春枝除绽的绒黄。
梁雨川问：“笑什么？”
李二莲：“听说祁门关以南三十里草黄树枯，以北二百里沙石遍地，是个极为荒凉的地界儿，下回你回来，会不会变成个顶着一脸风尘、晒得一身黄皮的小土人儿啊？”
梁雨川想象了一下，也笑了：“那可说不准。”
“我给你准备的果干、糕点都装好了吗？”
“在包袱里呢，单是你给的那些就占了一大半。”
“还怕你不够吃呢，听说祁门很穷，没几个像样的糕点铺，到了那儿想吃什么都吃不上。”
“要不你跟我去得了。”梁雨川逗她。
李二莲斜眼瞪他，他便说：“要不让李二叔攒攒钱，在祁门也开一家速味食肆，我不就日日都能吃到熟悉的东西了吗？”
李二莲哼了一声：“美得你，瞧把你嘚瑟的。”
两人沉默着往前走了一会儿，李二莲突然担忧地说：“要是在那儿过得不好，也不要自己忍着，干脆回来算了。”
梁雨川点头：“嗯。”
“祁门的梁夫人…”她偷偷观察梁雨川的神色，见他没有不悦，便接着说：“若待你不好，也不要与她硬顶，先找梁叔叔给你主持公道，实在不行，还是回来吧。”
“嗯。”
“出门在外得懂得照顾自己，下回见面若见你瘦了，不如就多留几天，我给你炖些补品补一补。唉，要不还是别走了。”
梁雨川笑得轻如羽毛：“一口一个回来，一口一个别走了，你再这样，我可真舍不得走了。”
李二莲瘪嘴，开始扣自己的手指甲。
“我保证一年里回来两次，哦不，三次，要不四次？”
李二莲：“折腾什么，还不够路上耽误的呢。”再
说，梁石恪也不可能让他这么来回奔走，万一路上累着了、染病了，岂不危险？
“写信吧。”李二莲道：“一个月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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