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悔过顶罪、为朋友和他人洗脱冤屈和嫌疑的做法确实很勇敢,也很令人敬佩,只是不论张默臣最后做了什么样的补偿,都难以弥补他偷盗库银、为虎作伥的错误。
张寓自从年后住进薛家庄子,消息就十分闭塞,对于本家的事也只能靠每天在城外茶棚、面摊上听出城的人零零碎碎地聊上几句。
张家是柳州大户,府内稍有风吹草动也能传的满城风雨。只是年前张良臣一家被查出毒害太爷而满家陪葬赎罪的事已然让州府中人议论纷纷,其中有说张良臣一家活该的,却也有更多的言论是指张家行事偏激、杀孽太重的,如果张默臣被处死的事再传出去,岂不又得将张家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因此处死张默臣的事张家做的很隐秘,虽有风言风语透露出去,却因因果不明、又没什么确切的证据而没有太多人得知。
只不过张默臣回张府之后疯言癫语闹得太厉害,大老爷情急之下也没考虑周全,召集全家人的动静过大,所以张默臣自首的事想捂也捂不住,尽管张家已经全力严防死守,却还是被传得人尽皆知。
是以,张寓虽以为张默臣才是毒害太爷的凶手,却不知张默臣已经被绞死过一次了。
张寓冲张良臣踢了一脚,将他推到一边,走近瑟缩在旬九哥身后的张默臣,细眼微眯,沉声问道:
“他说的我听过了,本公子现在要你亲口说明,你最好将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倘若有半点与良臣刚刚所言对不上,或是逻辑不通之处,那就只能证明你在诓骗良臣,想利用他误导本公子。”
张默臣似乎一直在发抖,兜帽又大又宽,他却仍低着头将脸藏得密不透风。听到了张寓的声音,张默臣不但没有回答,反而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似的蹑手蹑脚地蠕动着,两只手死死攥着旬九哥的衣服,仿佛想要在旬九哥背上找个洞钻进去。
“说话!”
张寓才没那个耐心琢磨他是怎么回事,一声大吼吓得张默臣“咕咚”一下坐到了地上,嘴里发出粗重的“嗬嗬”声。
张良臣爬过去继续跪在张寓脚下,抬头时泪花盈盈。
“小老爷别问了,他说不出来话了。”张良臣心疼地看向在地上乱爬的张默臣,说道:“他受了大刺激,已然失心疯了。”
疯了?张寓冷眼瞪视着已将身上爬满泥土而不自知
的张默臣,咬着牙动了动嘴唇,最后只说了三个字:
“自作孽。”
这时候,张默臣似乎越来越紧张,突然抬起头嘶哑着嗓子叫喊了起来。
听着像是在说话,张寓问张良臣:“他这是说什么呢?”
张良臣擦掉眼泪,叹了口气:
“自从将他从乱葬岗救出来,他就一直在叫福根的名字。”
见张默臣嘴型,似乎确实是在喊福根。
“默哥自首,存银失窃和太爷去世的事情就全部有了结果,四老爷、五老爷、七老爷也就能高枕无忧了,福根那孩子是除他们之外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人,想必保险起见,三位老爷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处理掉福根,或者将他卖到更远的地方,或者直接就…”
直接就什么,张良臣不用说下去了,大家都懂得。
李二莲道:“所以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是在向张七老爷索要福根的下落吗?”
张良臣点头:“其实那之前我已经暗中在七老爷私宅附近查探过好多次了,本想着若福根出府,便将他带到这西郊荒地藏起来,只是许是七老爷动作快,直到现在我还没有见过福根一面,七老爷私宅的下人们也对福根的下落讳莫如深,想打听都打听不着。”
张寓冷笑一声道:“那种人死了也好,省的本少爷动手了。”
张良臣倒是很心疼福根这个孩子,为他说道:
“福根年纪小,身家性命都在七老爷手里,自然是七老爷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小老爷天生便是主子,自然不知我们这些下人的无奈,其实说句公道话,他也不想这么做的。”
张寓还是冷笑,张良臣自知多说无益,便不再提福根,他冲旬九哥伸手说道:
“九哥,东西给我吧。”
旬九哥便举着油灯进了茅屋,不一会儿转出来,手里拎了一个小包。
张寓随便打量了一眼,忽地冲上去一把夺过:
“这不是太爷的东西吗?怎么在他手里?”
张良臣道:“是我让九哥保管的,小老爷可以查一查,看里面少没少东西。”
张寓赶紧打开来看,一个一个拿出来数,其实总共只有三个,一个拳头大小,两个指头粗细,全是印章。
“我哥死前,默哥出于愧疚去看过他一眼,便是我哥将这三枚印信交托给默哥保管的。”
这三枚印信便是张太爷的私人印信和张家生意的总
管印章,只有这三枚印信同时盖印,才能调动张家的管理高层进行生意上的安排改变。也就是说,只有有了这三枚印信,才能真正代替张太爷的位置,成为张家的掌家人。
“默哥说,我哥被抓起来前发现事态不对,未免张家落入奸人之手,便大胆做下决定,偷出了这三枚印信放到随身之处,本想着等事情查清,还我哥的清白之后,真正的凶手自然也就到了落网的时候,那时他再将印信交到众人推选的掌家人手中,也算是给张家做一点贡献。只是没想到,没想到…”
说到最后,张良臣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张寓也不由得对他家的遭遇同情起来,甚至十分感激张良臣一家为张家所做的牺牲。他转过身搀扶起张良臣,语气变得温柔起来:
“是张家亏欠了你,等我回府后,便给你们洗清冤
屈,为你全家上贡立碑。”
“小老爷言重了,良臣只想还我大哥一个清白,便再无他求。”
阿图问:“少爷要回本家吗?可是二老爷的嘱咐…”
“回!”张寓斩钉截铁地道:“知道真相后还要躲着藏着,本公子岂不成了缩头乌龟?”
李二莲很想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好在她还算有分寸,只低下头轻抿干涩的唇瓣。
雨越下越大,簌簌沙沙地打在满地枯黄之上,油灯被打得忽明忽灭,众人这才挪进屋内,靠着那漏风漏雨的茅草屋顶,挤在已经龟裂了的土炕边角。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