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当年的水塘早就消失不见了。二花有些潸然，虽然对这个地方观感不太好，但是那个小水塘，也给她悲惨童年带来了一丝丝的温暖。
“为什么要找这个地方，很重要么？”李朊随口问道，语气很轻，很柔。
二花点点头，是的，对她来说非常重要，重要到，这么多年了，她想来看，又不敢来看。
那年除夕，她遇到了一家好心人，也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份礼物。
除夕前，下了一场大雪。
寄人篱下的人没资格穿棉衣，甚至，她只能穿堂弟有补丁的旧衣服，如果不是要出门卖扁柏枝，怕是还穿不上这双通洞的布鞋。毕竟，她这大半年在小婶家，都只有一双拖鞋可穿。
那是她第六天来摆摊，这几天在化雪，街上的人都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二花已经被冻得有些发懵了，她半弯着小小的身体，双臂抱住脚踝，想以此让自己已经被冻僵的身子暖和一点。
可能是天气太冷的缘故，来广场摆摊的和逛摊子的人远没有之前的多，零星的几个人都穿的厚厚的棉衣，只有二花，单薄的春衣让她呼出的气都没什么温度，牙齿也控制不住的打颤。
“哪家的姑娘，穿这么点出来要被冻死，造孽哟”
“可别说了，知道盐水村那个跟人跑了的婆娘，就周老大家里的那个，她姑娘！”
“哦·······听过，不是说送给她小叔家养么”
“周老二那个婆娘厉害的很，自己吃得满脸横肉，侄女瘦的跟竹竿一样，谁知道怎么对她了”
“可怜了，都是命”
“惨得很，没法说”
四周的议论声不绝于耳，二花像是没听到一样。
小婶那张嘴天天在家里说她是生出来讨债的，切，一点新花样没有，她早就习惯了，纯粹当自己耳朵里塞驴毛，随她说呗，只要不赶自己走，都行。
风刮得更大了，好些跟大人一起来的小孩子受不住冻，哭着喊着要回家。没半个小时，摆摊的都撤的差不多了。
二花再抬头时，偌大的广场就剩家摆摊的了。
这时，一个人走进了她的视线。
“姑娘，这些都给我吧”
眼前的男人很高，穿着藏青色的棉衣，围着米色的厚围巾，他神情温和，举手投足透露着文雅，戴着眼镜的眯眯眼笑起来很亲切。
二花弱弱地说：“叔叔，你还没问价钱，大捆的5毛，小捆的2毛，一大一小可以算你6毛”
“没关系，我给你八块，全都给我就行”
男人指着摊子上剩下的十多捆，没有一丝的犹豫，也没有讨价还价。
二花迟疑了，好心提醒道：“叔叔……过年用的话，烧不了这么多，时间长了叶子会黄”
男人蹲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神十分慈爱：“叔叔家人多，不用担心，赶紧收摊，回家去吧”
此刻，寒风冽冽，二花却感觉不到寒冷了。
这个叔叔想帮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胸口处涌起一阵酸涩。
“爸爸，她哭了”
站在男人身后的小男孩提醒道。
男人从衣兜里拿出手帕，轻轻给她把脸上的泪珠擦去，温柔地说道：“叔叔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拿着钱，赶紧回家去吧”
“爸爸，我来”
男孩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布包，是一叠厚厚的零钱。他上前，一股脑的把布包塞给她，说：“我存的，给你”
男人笑了笑，摸着男孩的脑袋说：“行，今天就让你来付钱，我把东西先搬上车，你帮妹妹收摊子”
二花起身，麻利的将摊子上的东西用编织袋包紧，拿背篓里的绳子缠了一圈又一圈，打了个死结。
“叔叔，捆好了”
男人看着小女孩利落的动作，愣了一下，称赞道：“真能干”
他交代好男孩在原地等他，提着扎好的东西走开。
两个小孩子站在一起，面面相觑。
二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肩膀上突然一暖。
男孩将他身上的棉褂脱下，罩在了二花身上。
“这样就不冷了”
她看着他的笑脸，贪图肩上的温暖，咽下了本该拒绝的话。
“你家住在附近嘛？”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个子比你高，肯定比你大”
“我在家是老大，你可以叫我哥哥”
“我喜欢画画，你呢？”
二花：“……”
哪怕她没有回应，男孩的问题也丝毫不影响的一直在输出，他绕着背篓看了又看，非常新奇，仿佛从来没有见过。
“你力气真大，看起来就很重”
“你一个人过来的么？”
“你长得很像三花，一样大的黑眼睛”
二花疑惑：“三花？”
男孩见她终于回话了，十分兴奋的要跟她解释。却不想，男人已经在远处跟他招手，男孩悻悻然，转身塞给女孩一块石头，往回边跑边说：“送你的新年礼物，以后我来找你玩”
她感受着手心的余温，看着前方的男孩，心里说不出的一种焦急和慌张，张开口喊道：“你……哪”
她想问，上哪找你，可是话到了嘴边，就断断续续，说不明白。
男孩听到声音，转身指了指一个方向，坐上了男人的自行车，招手告别。
她在原地等待了很久，又看向手里的石头，光滑圆润的触感，乳白色嵌着青色的纹理，比她见过的所有石头都要好看。
一个人背着背篓慢吞吞的朝着男孩指的方向走去，她反复走了好几遍，低洼的地面积了好几个小水坑，拨开被草盖住的地方，她终于找到了一样的石头。
那是一个面积不大的水塘，水塘周围便是四散的这种石头，二花放手摸了上去，冰凉刺骨的寒。
原来，那颗石头一直被男孩握在手心，有了他的温度。
二花仔细在石子堆里翻找着，最终选了几颗满意的石头。她想着，带回家收着，等下次再见到男孩的时候，她也可以送给他。
毕竟，他是第一个送她新年礼物的人啊。
回过神，二花发现，李朊低头坐在一旁，静静地不知道听了多久。
“你后来没再见过那孩子了么？”
后来……后来回家就发生了那件事，她整个人都陷入了愤怒、害怕、迷茫的状态中，没心思想其他了。
二花摇摇头：“不知道了，那时候太忙，忘了”
“害，时间太长了，我那时候小的很，也不知道怎么报答别人，何况，别人也不见得记得我，就像路过，喂了一只快饿死的小狗，好心不问出处嘛”
“我想，都会记得的”
李朊微笑，清淡的嗓音犹如夏天吹过凉爽的风，有一种天然的抚慰能力。
她灿然一笑，是的，虽然时间逝去，旧物不再，至少，她依然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