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从御君祁的巢穴中逃走这件事,江与临可谓轻车熟路。
沿着暗河缓缓前行,看着眼前熟悉的岩洞和钟乳石,还真是梦回当年,恍如昨日。
随着地势升高,河水由暗转明。
山涧高处裂开一道长长细缝,月光倾泻而下。
冬夜静穆,星河漫天。
拐出这道‘一线天’,再走二十分钟就能离开歧矾山的岩洞。
“江与临,江与临!”
天籁般嗓音在淙淙流水声中响起,呼唤着他的名字。
江与临循声望去。
皎洁月光下,水中央有一张极漂亮的脸。
银头发,绿眼睛,是他捡来的那条人鱼。
江与临朝水边走去:“小鱼,你会说话了?”
人鱼潜入水中,很快又在岸边出现:“江与临,你去哪儿?”
江与临屈膝半蹲,平视人鱼:“睡不着,出去溜达溜达,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觉?”
人鱼说:“怪物都是昼伏夜出,你醒来之前,我每晚都要对着月亮唱歌,现在你醒了,神王殿下就不许我唱了,说会影响你睡觉。”
江与临:“额……抱歉,耽误你唱歌了,我也没睡着。”
人鱼好奇地打量江与临,蓝色的鱼尾在水中摆动:“那我给你唱歌吧,听着我的歌声你就能睡着了,航海者都是这么入睡的。”
江与临失笑:“然后撞上礁石,船毁人亡吗?”
人鱼点点头,激动地撑着岸边鹅卵石,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水面:“是的!你听过塞壬的故事?”
江与临说:“嗯,关于海妖的传说是这样……可你怎么生活能在淡水里?”
人鱼:“殿下给我吃了一条淡水怪物,我获得了它的能力,你看,我还会说话了。”
江与临了然道:“那个怪物应该是吃过人,所以你现在也融合了人类的基因。”
人鱼一撑手翻出水面,和江与临坐在岸边:“是的,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中文特别美,我喜欢你的名字,江与临,你的名字比神王殿下的名字好听多了,我在考虑给神王殿下取一个新名字,但是祂不愿意,我想如果你是跟他说的话,祂也许就同意了。”
江与临:“这话从何说起?”
人鱼歪头看江与临,言语直白:“神王是怪物之主,你是神王之主。”
“……”
“谁跟你说的?”江与临哑然道:“我和御君祁之间没有什么主不主的。”
人鱼的语气理所当然:“可是祂听你的呀。”
江与临心里本来就够乱了,本来遇见条人鱼,想着聊聊天转移思绪,没想到说来说去,还是绕回了御君祁身上。
他沉默几秒,岔开话题:“那你叫什么名字?”
人鱼的注意力很容易被转移,他发出几个奇怪音节,然后说:“翻译成英文是Iris。”
江与临望着波光粼
粼的河水出神:“Iris的中文意思是鸢尾花,很好听。”
人鱼骄傲道:我的中文名更好听。?[(”
江与临很捧场:“是什么?”
人鱼的声音声线动人:“花倦。”
江与临:“……花卷?”
花倦抗议:“是倦!四声!‘花倦随春去’的花倦!”
江与临颔首道:“嗯,果然很好听,小花卷,听得我都饿了……我醒来以后还没吃过东西,御君祁可能已经忘了人类需要喂养吧。”
花倦同情地看着江与临:“那我抓条鱼给你吃吧。”
人鱼想一出是一出,说完也不待回应,便‘哗啦’一下跳入水中。
水花溅得老高,没有半滴落在江与临身上。
江与临轻叹一声:“御君祁,你出来吧。”
高大俊美的人形缓缓出现在江与临身后。
“我给你腕足了,你没吃。”
这是神级怪物现身后的第一句话,先替自己开脱没有喂养人类的罪名。
江与临“……”
御君祁也在河边坐下来:“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在的?”
江与临回忆了一下:“现在想想,你应该一直都在。”
也不知是不是御君祁总跟着他的缘故,江与临已经进化出某种奇异的第六感,不需要用眼睛看,也能感觉到御君祁的存在。
江与临将其归结为磁场影响。
他们体内有彼此的血,基因相互融合,能感应到对方倒也并不奇怪。
御君祁问:“临临,你要去哪里?”
江与临捡起地上石子,扔进河里打水漂玩:“不知道,心乱,想出去走走。”
御君祁看着水面上一圈圈涟漪,语气淡淡:“哦,你又要离开我了。”
江与临诧异地看了御君祁一眼:“你在说什么疯话。”
御君祁也捡了个石子,却没扔出去,而是拿在手里把玩:“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你想走就走吧。看到你离开的时候,我想过像以前那样跟着你,也想过把你抓回来,但现在我都不想了。”
江与临手腕一抖,问:“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理一理思路,你怎么忽然说这种话,倒显得我很没良心。”
御君祁轻笑一声,没回答。
打水漂的石子只在水面弹了两下,就‘噗通’落入水中,再没了声息。
两个人都不说话,静静坐在月光下。
御君祁可以一直保持沉默。
在江与临尚未醒来的这半年间,以及在江与临出现之前,祂大多时候都是沉默的、静止的、无言的。
江与临像一阵微风拂过水面,御君祁的生命因他流淌起来。
没有什么风可以不停地吹。
怪物永远不知疲倦,可人类不是这样。
李宣死去的时候,荆鸿说:人与人终究是要分离的,那时候御君祁不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其实现在祂也不
懂。
在今天之前,御君祁始终坚信,祂可以一直拥有江与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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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在祂又觉得,如果江与临要离开的话——
祂不想让他离开的太辛苦。
从神级怪物手中逃走是件很困难的事情,降低难度是御君祁能为江与临做的最后一件事。
人类的世界太复杂了,很多事的发展和御君祁想的都不一样。
祂以为江与临知道自己就是小章鱼后,他们会更亲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宿敌可以变成朋友,变成兄弟,但却不能变成宠物,这是怪物始终都不能理解的问题。
其实比起‘御君祁’这个身份,祂更喜欢作为‘小章鱼’陪伴在江与临身边。
他们一起玩,一起打怪物,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江与临会对小章鱼说很多话,那些话都是他不会对御君祁说的。
祂愿意做江与临的宠物。
可怪物永远无法强求一个人类养祂,尤其是像祂这样强大的怪物。
变成御君祁以后,江与临对祂说的最多的三个字就是‘不能玩’。
这令怪物很不开心。
御君祁把手里的石子扔进河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江与临听到响动,转头看过来。
“你生气了?”江与临满头雾水:“你在气什么?”
御君祁伸出手,一颗白色晶核出现在掌心:“精神系异能的晶核,你拿走吧。”
江与临:“?”
御君祁冷酷道:“我是一个言而有信的怪物,不像你,是一个混蛋人类。”
江与临不知道彼此沉默的这段时间,御君祁脑子里都想了什么,不仅把自己想生气了,还最终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他看了御君祁一会儿,伸手勾住怪物指尖:“不要生闷气,说说你为什么不高兴。”
御君祁垂眸看着江与临的手指:“你从来不想留在歧矾山。”
江与临说:“我没有,我只是心里太乱,你今天告诉了我太多事情,我需要时间消化一下……你清楚小章鱼对我有多重要,否则你也不会非要让我知道你就是它。”
御君祁捏着江与临的手指玩:“你为什么不希望我是它”
江与临回答:“我不知道那是你的时候,对小章鱼说了很多奇怪的话,做了很奇怪的事,现在忽然知道那是你,我觉得很丢脸。”
御君祁:“我不懂。”
江与临只好继续坦白:“在你面前,我代表了人类的最高战力,总是想展现出最好的一面,让你看到属于人类的高光时刻,可事与愿违,你见证了我所有的倒霉瞬间,所有的。”
两次死亡,多次重伤,异能失灵,落水,吐血,坠楼,手卡到鸟眼睛里,发烧生病做噩梦,捅人时在柜子里睡觉……
就像是一个逻辑怪圈,越想在谁面前表现好,就表现得越差劲。
江与临人生的至暗时刻,总会有御君祁伴其左右,要么是以人类形态,要么是以小章鱼的
形态。
这太狼狈了。
听到这里,御君祁的脸色慢慢变好了。
祂了解江与临。
对于江与临这样要面子的人类而言,能剖白自己真的很不容易。
在听了对方的解释后,御君祁几乎立刻就把自己哄好了。
祂不仅自己不生气,还转身去哄江与临:“临临,我想跟你说两件事。”
江与临侧身看向眼前的神级怪物。
月华涟涟,清辉落在幽紫眼眸中,清亮又温柔。
御君祁的声音比海妖歌声更有诱惑力:“第一,你也见证了我所有的倒霉时刻。我之前跟你说过,只有在重伤情况下,我才会变成小章鱼,意识陷入休眠,只剩下最简单的生物本能,又呆又傻。除了你,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那是我,这很丢脸,也很危险。”
江与临中肯道:“也挺可爱的。”
御君祁握住江与临的手腕:“第二,你根本不需要刻意表现什么高光时刻,你只要站在我面前,就是最好的样子。”
江与临心神微荡,下意识回避开怪物过于灼热的眼神:“御君祁,你又在说疯话。”
御君祁捡起一块石片:“你就是最好的,你看,你扔去的石子都能在水面上飞,我就不行。”
江与临脖颈发热,从御君祁手中捻起石片:“这叫打水漂,来,我教你玩。”
御君祁喜欢和江与临玩,笑着应了一声:“好。”
江与临转过身,扬手一抛,把手里的石片丢向河面。
御君祁如法炮制。
两块石片擦着水面飞行,不断向前弹跳,你追我赶,足足跳了二十多下才落入水中。
突然,破水声乍起——
“我真受不了了!”
花倦从水里钻出,水珠顺着脸和头发往下淌。
它伸出手,连有手蹼的掌心里,握着一大把石子石片:“哎!你俩能不能玩点别的?不要再往河里扔东西了好吗!水里还有人鱼呢!”
江与临&御君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