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底是第二日公布的。
寺人一早捧着猜谜的彩头、花簪、纸笔等一应物件来教坊，吵吵嚷嚷的。绿姬好奇，倚在花心窗前询问猗兰外面在做什么。
猗兰放下手中水盆，边为绿姬梳洗边说:“娘子过来些，春日里风还是冷的，仔细着头疼。奴方才也稀奇，这教坊清晨平日里也见不得这热闹。碰巧取热水时遇见同乡，多嘴问一句才知道——一大早这般劳师动众原是给昨日胜者——隔壁厢房住的波斯贵女送奖赏来的。”
&34;奴瞅着人多，不觉得单单只是送个彩头这般简单&34;猗兰用梳子抹了桂花油，轻轻拢着绿姬的头发。&34;奴那同乡是个好事的，有什么热闹不凑浑身都痒痒。与奴亲近才跟奴讲——长乐公主最近在选伴读。世家子弟里挑迷了眼总有不如意的，普通官宦又不够格，淑仪娘娘催的又紧，正在长乐殿愁着呢。身边伺候小寺人多了嘴，提起咱们这来，才有今天这一出。那位一贯宠她，伴读当然也由着她怎么高兴怎么来。奴猜测，过会儿会有他们的人来请娘子，娘子要早早打算才是。&34;
绿姬顺手从梳妆匣中取出两支桃花钗，在头上比划两下，不满意。另取了一对两支花式花钗比划，这才满意。用懒洋洋带着尚未清醒的倦意开口道：&34;教习公主的那位张夫子身子可好了？听说他前一向病了，一连半月没法子上课。&34;
&34;当是好些了。张夫子之前身子没咋好就想重回朝堂。陛下不肯，执意让他多歇着。张夫子也执拗，不愿在府邸发闲，执意要回。陛下拗不过他，勉强同意，但到底有些气不顺，这才舍得让他教导公主。&34;猗兰为绿姬梳妆完毕，从身后的随侍那里取了衣裙来侍奉更衣。“于是这差事便领到现在，公主也应为伴读的事闹了好几次脾气，几次险些把弘文馆砸了。”
绿姬不吱声，双眼放空状神游。
&34;娘子清醒些。&34;猗兰见绿姬还是这样，忍不住又叨叨两句:“宫人马上就来了，再像这般迷糊可不大好。”绿姬闻言强撑起精神，碰巧寺人通传，猗兰便顺势扶着绿姬去前厅面见宫人。
宫人照例说了几句吉祥话，聊表来意后奉上绿姬的份额，并通知她尽快收拾物什，迁居至弘文学舍。绿姬谢恩，随后便吩咐仆役收拾行李。
绿姬东西不多，大半个下午就收拾齐整，傍晚时便已全部搬至学舍。因来的早，多空置的房间，绿姬纠结一番后选定一个南向的厢房，整理完毕后便稍作休整。
碰巧此时屈石娘突然造访，又临近晚饭，绿姬便劝石娘留下用饭。石娘欣然答应，提议今晚炙些肉来吃，绿姬附和，又想再食些胡饼，二人一拍即合。多拿了些银两给传膳的小寺人，那寺人接过，应了声便退下传话去了。
二人的饭食不一会已准备妥帖——寺人合力抬来混杂着龙眼炭和核桃炭的小方炉，其后的手捧各类肉串、配菜和磨成粉末状的调味香料。进门后依次将这些摆在红桌上，唱了菜名便都退下了。
绿姬屏退左右，亲手将肉串置于方炉上；屈石娘自告奋勇，挽起袖子来调配蘸料，末了又神秘兮兮的从怀中取出个酒瓶来。
绿姬好奇问:&34;这里盛着什么好东西，竟叫姐姐这般藏着掖着的，可是生怕被偷了去？&34;
石娘知道这妮子在打趣她，佯装生气地嗔怪到:“明知故问的小羔子，这可是我不远万里从屈支背来的，当然是一等一的好东西！用的是全屈支最好葡萄，水取自大龙池湖心最深处，所有用料都是一等一的好，千小心万小心最终才成了这一罐。自然是怕哪天进来个小蟊贼给我糟蹋了，能不看紧些嘛！”绿姬被石娘逗的乐的不行。石娘也被传染，陪绿姬一起痴痴地笑。
二人畅聊之际炉上的炙肉也“滋滋”的冒起油来，其间偶有一两滴落在炉中炭火上，瞬间就被烫的噼里啪啦响。油脂的香气愈发浓郁，勾的二人都露出垂涎之色。也不再聊天，急忙各自倒了两杯酒便专注于方炉之上——静待时机成熟，夺取汁水丰盈的肉串。再配以精酿的葡萄酒，愈发丰富口感——酸甜可口的葡萄酒冲散了肉类油脂的油腻，保留下其独有的特殊香味。再佐以专门调制的香料，更令二人回味无穷……
酒过三巡时辰也不早，眼瞅着月高风黑，绿姬担心醉酒的石娘，故再次挽留她留在此处过夜。石娘听了，不乐意绿姬说她醉酒，连说&34;哪醉这么厉害&34;。又佯装要打她，如此二人又闹在一起。石娘推倒绿姬，一个劲儿的挠着绿姬的软肉。绿姬可受不得痒，连连发声求饶:“好姐姐，好姐姐……莫闹了我的好好姐姐。把这酷刑加我身上，我可受不住……”
石娘好不容易放过她，绿姬这才撑坐起来，掩着帕子笑骂道：&34;好个屈石娘，不像是来玩的倒像是专程来审我的。&34;
石娘眉毛一竖，狠狠的啐了口她，“伶牙俐齿讨人嫌的小蹄子，什么都好就是这张嘴谁也不放过。才来大虞几天就学得这般促狭，我不审你审谁。”说罢二人又扭在一起，打闹累了就仰倒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
&34;在屈支，人人醉心佛法，常以各自修行功力论高低。我倒像个例外——对这个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只勉勉强强读了几本经书便作罢。万幸我生于高官贵戚之家，顽劣一点也无妨。&34;
“我阿父见我实在与佛法无缘，便送我去学马术学丝竹管弦。说我们屈支的女儿家总要有样能力傍身。开始我很抗拒，后来也妥协了。我阿娘不管我，她说她嫁错了人，恨透了我阿父和我，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
绿姬偏头看着烛光，看着烛油颗颗滴落，过了好久才接起话来:&34;将我养大的是扎伊阿兄、大漠王和其他族人。我基本没见过我阿娘——那个怀胎十月予我面见世界权责的人。据说她来自汉人官宦人家，在我很小时便染病去了。因怕过了病气给我，总与她见不得面。以致我拼凑不出她的模样来：亲近之人每讲一次就拼一块，总不得她全貌。&34;
“我想她是爱我的，她留下的侍女教我汉人文字、礼仪廉耻……一切母亲之职能皆由她担任。我曾问她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她总笑笑说‘都是因为金珠小姐啊。’”
“对于她来说我是那位名为金珠的女子在世间存续的证明，或者……”绿姬翻身和石娘对上眼&34;——或者，是她们二人于世间存续的证明。&34;
“一个年轻姑娘们为了民族大义，到死也难魂归故里的证明！”
石娘有些震惊的看着绿姬，她没想到绿姬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半晌只憋出：“或许今日今时回到大虞对你来说也算是一种安慰。”这类干巴巴的安慰的话。
绿姬听后哈哈大笑，碰巧猗兰端了水来催二人洗漱。绿姬冲猗兰撒娇道:“好姐姐，我们自己来吧。”猗兰听后便放下水盆，道:“那奴今日偏房守夜去，不打扰二位雅兴。娘子有事唤奴便是。”说完便退了下去。
石娘起身绞了帕子，细细侍候着绿姬洗脸，“难怪看你不像大漠人。瞧瞧，挡了这双眼睛，活脱脱一个大虞美人！难怪大漠王舍得送你来。”
绿姬接过帕子，清洗一番后替石娘净面。“他们希望我能在大虞觅得良人。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是大虞。”石娘擒住绿姬的手“谁不是呢，我阿父口口声声说疼我，虞朝一句话还不是把我送来当质子。他心里只有权势和我阿娘。”又垂下眸子，轻蹭绿姬的手“打的旗号也是让我在大虞寻个好郎君。可谁知道呢，那帮臭男人无非贪图我年轻，与大虞女子不同的性子罢了。还装模做样的发展什么劳什子后援会，真当我看不透他们什么心思，呸！”
绿姬拍拍她脑袋，安慰着：“好了，散了头发便睡吧，莫想他们了，目前日子过好就行了。”
石娘觉得有理，剪了蜡烛便躺倒，一个劲盯着帷帐看，似乎要把它瞧出个窟窿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