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狼曾经野心勃勃地觊觎过狼王的位置。
就像是身为一国大将的父亲蒙恬,皮肤赤黑的少年从一开始就知晓,他们蒙氏一族的男人注定要踏上从军的道路。
磨练自己行兵打仗的能力,一路不懈的成长,直至抵达路途的最终点是他命中早已注定好的人生轨迹。
为了配得上那个位置,年轻的狼没日没夜的操练厮杀时的技巧,将利爪和尖牙磨砺得根根都闪烁着银亮的寒光,他对着树干练招,从只能在树皮表面落下一个浅浅的白印,再到一个甩尾让树干往里深深凹陷出一个窟窿,最后只一击就让完好的大树整个断裂。
觉得自己终于拥有了能够率领族群征战四方的能力,年轻的狼总算得以骄傲的挺起胸膛,这一回,他不再只为自己背后显耀的家世而受人优待,不再只因长辈们响亮的大名而被人高看;他仅仅是因为自己磨炼出来的实实在在的能力,而感到光荣。
不像是同龄的高门子弟一般贪图玩乐,行迹浪荡有如纨绔,蒙野锻炼了满身真材实料的本领,又一头扎入军营之中,跑到战争的最前线领略敌人的狡诈与凶猛。
他不靠背后族荫升职,只凭着自己的一身功夫和带领战友冲锋的能力,一路从一个军营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士兵,爬到了百夫长的位置。
这是他即将调任的第三天,军中的调派令已然下发到他的手中,持着新鲜出炉的令书,才刚绕着军营跑完三十圈,皮肤上腾着层层白色的热气的少年被喊去了王翦老将军的帐篷之中。
父亲蒙恬与王翦老将军同为武将,互相熟识,是以,这位战绩卓越的老将军经常时不时的将他叫去帐篷里,给予一二对战时的指点和生活中的照顾。
但今日将少年叫来,显然不是完全因为他要调任的事。
而是因为另一个才从咸阳远道而来,身后背景完全不输于他的人——先是担任了丞相昌平君的舍人,后是做了当今太子扶苏的伴读,如今已经是整个秦国屈指可数的万户侯之一的赵黎!
对方来历不小,可进入军营的动机和目的却不明。
惯于在丛林中生活行走的年轻的野狼屏起呼吸,静悄悄地躲在屏风背后,用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鲜衣如火的少年。
他观察她细白的,没有经过任何风吹雨打的软嫩皮肤,审视她瘦小,看起来连一桶水都扛不起来的软弱肩膀。
年轻的狼在屏风后头皱着鼻子,满脸的不乐意。
据王翦老将军讲,此人会是在他离开之后,前来接任他带出来的小队的人。
而传闻中那个名满咸阳的少年英才,估计也就仅仅只是个长袖善舞,颇得君王青眼的人罢了,如今一看,她不过只是个好看但不经用的绣花枕头,要在残酷的战场上活下来,她恐怕有些悬了吧?
蒙野对她有着说不出的嫌弃。
与其让空有美貌的小白脸接手那群跟着他出生入死的战友们,蒙野宁愿不升职调任去别的地方当那听起来风光无
限的百夫长!
可军令如山,王翦老将军又好言好语地跟他介绍只剩下张脸的少年人,要他在调任离开的最后几天时光里,充当对方在军营里的向导,陪伴对方渡过最开始的陌生阶段。
蒙野也只得压下自己的不愿与嫌恶,先带着少年人在军营中转悠,让对方熟悉这未来将要生活的地方。
只一圈转悠下来,一身难驯野性的少年眯起了闪烁着不怀好意光芒的眼睛,肚子里也有了基本的计较。
他的确无法改变王翦老将军的命令,但却可以让这细皮嫩肉的典型咸阳小贵族知难而退。
第一计,就是逼着对方上演武台跟他对打!
待到让这小白脸明白身在军营,需要绝对的实力和过硬拳头——换句话说,等到他将这小白脸打得满头是包,哭爹喊娘之后,对方也就差不多该知晓过去为了虚无的功名利禄迷眼是多么幼稚的事情了。
然而,进入军营后一路稳扎稳打,不仅让自己实现快速升职,还为大秦带起了一队凶猛悍将,已然距离将军之位越来越近的少年没有想到的是,他这次遇见的人,并非过去于豪门旺族中那等常见的酒囊饭袋,而是个不显山不露水,极为擅长扮猪吃老虎的强者!
带着破空风声袭来的拳脚,衬着对方平静如水,八风不动的表情,一招招一下下,凌厉异常地朝他而来,就像是要将他先前对“赵黎”这个人的所有主观印象全都打得粉碎般狠辣、老练。
蒙野自认为青年中最为出类拔萃,自以为山顶尖尖上当仁不让的第一人的想法破碎得半点不剩。
在他面前,是无可抗衡的敌人,是密不透风的拳脚,是无法还手的敌手。
蒙野从未想到,他竟会在一个快要离开的军营里,碰到这么个让他无法一眼仰望到顶端的直入云霄的至高山顶;这么个无法逾越,无法突破的坚实城墙;这么个不得横渡,不得跨越的深邃无边的海洋。
他又一次跌在地上,身体沉重得就像是沉入了海底,重达千钧的海水死死压在他的身体与手臂上,使得他无法动弹,更别说什么战胜眼前之人。
蒙野的心境开始变化,原来的轻视与不屑消失得丁点不剩,而一重强过一重的战意则冲得他整个人都心潮澎湃。
寻觅到此生对手的热崇与狂烈,面对顶尖强者的倾慕与佩服止不住的透出胸襟。
以仰视的角度,他透过层层摇曳波动的海水去看那人的面孔,模糊的视线中,对方眉目如画的面容越发失真,而他想要追逐的心,则如同寺庙中被敲打的钟鼎般重重跳动。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还没有轻狂自傲到输不起的地步,而面前强得不容置疑的存在,则是他蒙野发自内心想要追随,想要追逐的存在。
黎筝白皙的面孔在胭红的夕阳下一寸寸变黑,直到沉得逐渐靠近蒙野的肤色。
她忍不住抬手撑住了头,嘴里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声叹息:“这就是你将大家全都喊起来的原因?”
军营外的小树
林里,整整齐齐地站着从左到右十二个人,除去黎筝和蒙野两个当什长的,剩下的则是分派到他俩手底下的全部士兵。
包括年岁尚且还不大的小韩在内,蒙野队伍里的人全都被喊道了黎筝面前。
从马厩里牵出来的赤心站在黎筝边上打了个响鼻,跟黎筝有几天不见了,还是仍旧亲昵十足的用头去蹭黎筝的肩膀,试图跟她讨要一点上好的马草来吃。
黎筝叹了一口气,伸出瓷白的掌将赤心的头推离了一些。
这往日惯穿一身鲜艳红衣的少年郎君此刻整个人都被包裹在深色的披风之中,而她唯一伸出来的那只手臂上,则可以清楚的看到她穿着铠甲。
王翦将军所带领的驻扎在秦韩两地之间的军营不需要再经历什么战争了,赵国侵略韩国的军队被打得节节退败,早已从韩国的土地上全部撤离,而韩王也归顺秦国,王翦将军麾下的部队只需要接收一些韩国上供的物资,以及从韩国逃往秦国的贵族罢了。
也因为大伙儿都不需要战斗,所以目前王翦将军的军营中,很少有将士会去穿又沉又闷的盔甲。
被喊来的大家神情各异地看着站在众人前头的新任长官。
穿上了盔甲,腰间挂着利剑,手中牵着马,她整装待发的就像是要立时赶去什么地方迎击敌人一般。
“赵小将军,你这是要去哪儿?”身为同一个队伍里年纪最长的人,向来被众人当做大哥的王蔚之第一个出声问道。
其余人的目光全都锁在黎筝一个人的身上,视线中满是求知。
自从出了帐篷迎面遇上蒙野,黎筝的眉心几乎没有松开过,更别说现在拦着她的人数从一变成了十一。
“这些你们不用管····先回帐篷吧。?_[(”
她难得的板着张脸,心里做好了拿出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属于长官的威严,勒令所有不肯回帐篷的人离开这里。
可在此发生之前,野狼少年再度搅局。
他伸长手臂揽了过来,在黎筝抵触的视线下,依旧勾着她的背,往外走了两步,将人带离了众人的包围之外,开始说长官间的悄悄话:“事到如今,你要离开的事情也已经被大家知晓了,索性就别再推辞,不管去哪一条战线,都把我们一并带上吧!”
他说出了黎筝几乎无法拒绝的理由:“我想,你的调令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到吧?就算到了那边的战场,你没有调令又能如何?军营会让你进去吗?还是由着你调兵遣将?这都不大可能吧?”
并不打算与对方说实话,黎筝刚要找个托词,说自己根本不是要去哪一边战场,就看蒙野从怀里取出了一份调派信。
眉目俊朗的少年对着她勾唇一笑,连那张被太阳晒得硕黑的脸蛋都显得有几分明媚:“我就不一样了,我手里的,可是正儿八经的调派信!”
看着那被蒙野捏在手里,来回晃荡的信件,黎筝心头就是一跳。
他所言不错,军营不是别的地方,不会因为知晓她是君王所封的万户侯就会给她三分面子,也不会在战争的危机关头,因为她身份地位高而让士兵们听从她的指令。
凡事与军权有所指染的东西,没有君王的虎符、口谕或是亲笔写下的任命书,军营里的士兵们一概不认。
纵使黎筝速度够快,抢在李牧攻占肥下之前抵达军营,但要力挽狂澜,颠覆一个战场的输赢,没有驻扎在肥下的士兵们的配合,单靠黎筝一人,显然也是不行的。
“借我一用!”
面容比女人还要漂亮的战装少年伸手就要抢举在面前的调令状。
“若上头怪罪起来,你直说是我强抢的便好,所有罪责,黎会一人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