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筝发现总有人给自己找事儿。
不是赵高,也会是别人。
站在朝议大殿上,她可笑地发现,这次被人弹劾的原因竟然是她吃了两口红烧肉。
不喜欢红烧肉不吃就是了,却非有人要闹得别人也吃不了。
那日美妙鲜嫩的滋味在舌尖滚过,记忆犹新的嬴政眸色晦暗地看着在殿堂上高谈阔论的叔孙通。
“陛下,自从先祖学会使用工具,脱离茹毛饮血,习得礼义廉耻之后,臣从未听闻过,有人竟残忍到在食用猪肉之前,还要对其进行阉割!”
黎筝看着她曾经拼死拼活才从森林大火、巨熊攻击下救出来的人,唇边带着一抹嘲弄。
“陛下,如此有违祖礼、暴虐无道之事,绝不可任由其发展传播,流传后世啊!”
站在叔孙通身后的各个儒家弟子们纷纷复议,为了那可怜的猪猪义愤填膺。
黎筝冷笑连连。
这帮人除了礼义廉耻这四个大字说得格外顺溜之外,余下就是世上出现新的事物后,跳出来说不合祖制。
在他们眼里,只要是新颖的,与祖宗言论有所违背的,那都是能增长他们威严的事物,大可以通过批评,挤兑,乃至以他人亡去的尊长之名来进行道德绑架的。
这也是黎筝耽搁了那么久,还没把桌、椅两物拿出来的原因。
要真的拿出来了,他们必定又要嘴巴一开一合地叭叭了,从周天子到现在,向来实行跪礼,从来没看见有人坐着吃饭办公的!
如此作为,愧对陛下列祖列宗!必会引怒天公!
万一一个不走运,治下的王朝还刚好遇上天灾人祸,那完蛋了,即便做这种事的人是皇帝,那也得下罪己诏地揽锅背上。
这才是他们越发展越迂腐,越发展越裹足不前的原因!
除了最开始的孔子能够抛却门第之见,将只在贵族中垄断的知识传授给平民,身具真正的仁义之外,黎筝面前的这些,有多少是严于待人,宽于律己的?
简直人类进步的一大阻碍。
叔孙通上前一步,指着黎筝的鼻子道:“陛下,此人行径有违最起码的道德准则,还请陛下施以责罚。”
黎筝感到了对方身上传来的浓烈恶意。
在秋猎之后,叔孙通不仅没将黎筝当做救命恩人感激不尽地跑来道谢,反而还在人群中大肆宣扬黎筝第一名的成绩有所不实。
说黎筝不择手段地抢了他叔孙通的猎物(巨熊),才赢得足够的分数,得到第一的。
作为整天大事不断,小事纷扰,计划书写到十年之后,还要抽空教导121的大忙人,黎筝一直没工夫找他将这件事情说明白。
当然,即便黎筝明明白白地与他说了,这叔孙通也未必能够相信。
嬴政脸色青黑着开口:“那日的红烧肉寡人也吃了,难不成公要说寡人也道德有污?”
叔孙通一听,立时吓坏了,面对权贵他可不敢如此谩骂,他谦卑地弓腰,极力地扬起讨好的笑脸:“陛下又不知阉割之事,又并非实行之人,被此子蒙蔽着吃下不洁的肉块,如何会道德有污呢?”
叔孙通上下嘴皮子一碰,又巧妙的将嬴政的罪名撇清。
露出厌倦之色,嬴政烦透了这等纠缠不清还于国事无益的日常,他坚持的道:“那若寡人说,从一开始就知晓此事呢?”
黎筝一愣。
未曾想到始皇大大会如此挺她,即便是未曾知晓之事,为了她也要趟这浑水。
但,这世上就没有让清白之人为了自己蒙受委屈的道理!
黎筝跨出一步,开口道:“臣体恤秦国百姓每日辛勤耕作,饭碗中却没几样能吃之食,遂想出如此办法,以改善秦国民众的口粮,不料叔孙大人竟有如此意见,实在让在下感到吃惊。”
面向这中年男子,黎筝道:“既然叔孙大人有着高明的主张,那么,在下问您几个问题应该可以吧?”
叔孙通不屑的看了一眼面前还不及他半腰高的孩童,纵使知晓她要发难,心中的傲慢也让他妄尊自大的无视这年少有为的长史(官名),他甚至冷笑了一声:“当然可以,随便问。”
黎筝勾唇一笑。
她就喜欢别人看不起她又被她怼到哑口无言的样子:“那在下便问了。过去,先祖为了生存活命,圈养豕类以作肉食。向来是养育豕的父母,食用其子嗣,如此行径,以人伦道德来看,是否暴虐残酷?”
叔孙通被问的一懵:“这···”
夺子而食,辅以人类的三观道德,当然是残暴不堪。
可千百年来向来如此,难道还有指摘的余地?
黎筝接着问道:“那么叔孙大人是否因为怜惜牲畜,而不曾食肉,只用蔬果?”
叔孙通被问的额头冒汗:“这,这,我不,不曾”
黎筝笑了:“嘴上说着怜惜牲畜,私下里却吃喝依旧,毫不避讳,叔孙大人岂非如自己所言一样,何其不仁,何其不善?”
叔孙通被问得节节退败,却还犹想狡辩,再提将猪阉割之事,加重抹黑。
好在黎筝这头也没算完。
叔孙通弹劾她的短短时间内,她已经想好了完美的对策。
“叔孙大人,黎手中有两物,一物可使马匹奔行千里而足部不受半点损害,一物可使耕牛乖顺听话,提高耕田速度,但前者需要在马蹄上打铁,嵌入马的体内,后者则要在牛鼻子上打孔,再装上圈环。”
黎筝双手抱臂,细眉轻轻挑起:“怎么样叔孙大人?这两者都会对牲畜的身体做出损害,以您之言,便是暴虐无道,但这两物却都对江山社稷有利,对天下百姓有利,如果交到你手里,你用是不用?”
黎筝此话一出,群臣堆里立时炸开了。
“用啊!如何能够不用!如此宝物,别说对牲畜之体有害,就是对下官的身体有害也都要用啊!”
“那当然是说什么都要用了!但神童长史(官名)口中说的这两物,究竟是编造还是真的存在?”
此话若出自他人之口,大臣们便只当是情急之下乱诌的,可既然出自小神童之口,那就很有可能真实存在了!
叔孙通却不这么想。
赵黎手上都已经拿出多少东西来了?
也该江郎才尽,巧思枯竭了!
纵使之前的白纸毛笔,灯笼窗户,弓箭象棋都让人觉得惊才艳艳,但今天这仓促之间的,又哪里是能立时想出东西的时候?
寻常小孩在大殿之上,被人如此诘问,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还谈什么回问、想辙?
叔孙通如同抱住了救命稻草般地道:“陛下,此子口中之物必是虚假伪造的,他想以虚构的事物来推翻真实的言论!”
嬴政轻睨了一眼叔孙通,视线很快来到了黎筝身上:“哦?那么赵爱卿,你口中所说的两物,究竟是否存在呢?”
黎筝笑笑,底气十足地道:“回陛下,自然存在。”
眼见着连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一并失去,叔孙通立时鼻孔扩张,面色通红,大喊大叫地道:“陛下莫听这孩童信口开河,他必定是要回去闭门谢客,花时间绞尽脑汁地将他所说的两物做出来!”
“信口开河?”黎筝慢悠悠地念叨着这个词,眼中讥讽不容错认,“要我如何做才能让叔孙大人相信确有此物?”
叔孙通立即道:“除非你当场将其拿出来!”
黎筝嘴角一勾,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锋芒。
她事先制作的陷阱,这不就立功了吗?
气定神闲地伸手向外,做出“请”的动作,黎筝道:“马匹不易带进大殿,不如陛下和各位大臣们到外头去看看?”
嬴政满意颔首,欣然允诺。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陆续出殿,黎筝正要命人随意牵来两匹马驹,再叫两个工匠,现场演示如何打造马蹄铁,少年人单薄的肩膀上,就搭上了一只大手,是嬴政。
他朝着內侍微微示意:“赵高,去把寡人的宝驹带来。”
身形瘦长的男子一愣,有些迟疑:“陛下,宝驹金贵,价值连城,若是在嵌入过程中受了损伤——”
这次,黎筝也难得的与赵高站同一个立场:“陛下,臣找来的铁匠还是第一次打马蹄铁,若是不小心出了差错的话”
嬴政轻轻摇头:“无事,寡人相信赵爱卿。”
!!!
嬴政轻描淡写的一句相信,在黎筝心中掀起千般波涛。
若不是攻打六国还要循序渐进,她简直现在就想直接将战国其余六雄核平了,全部送给始皇大大统治。
什么叫士为知己者死啊?
黎筝因这屡次三番偏帮于自己的君王,心中满是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