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一个中年美妇披着黑格条纹毛呢外套,穿着紧身黑色连衣裙,蹬着一双十公分的高跟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顾晨德连忙起身,拉着顾纯也站了起来。
“景女士,顾零刚刚来学校,很多事情都还不懂,并不是故意冲撞贵公子的,我是他的父亲,这件事是我没教好孩子。”他当面道歉,还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这和顾纯以前所处的肉弱强食的世界不同,顾纯看着,连忙也跟着父亲鞠躬。
女人本来是来兴师问罪的,进来见是这样的场面,双手慢慢环胸,开始审视着眼前这两人。
“巡逻官?”隔了一会儿,她道,认出了顾晨德身上穿着的制服。
“巡逻官?哈哈,他居然是巡逻官的儿子?”顾小塵正躲在外面探听,此时听到了里头的对话,立即下了担架床,也挤进休息室里。
很快,他看到了顾晨德的衣服,神情活像吞了一个大鸡蛋。
“我当你仗着谁敢跟我打架,原来只是健康之城最小的一个芝麻官嘛!就这样也敢教唆儿子打天星景家的人,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老巡逻官没有说话。但顾纯站在他的旁边,却感觉到父亲握着他的手慢慢变紧了。
女人也道:“巡逻官,这次是你的儿子动手在先,我们不会同意让国际圣金留下这个劣等生,我建议你的儿子主动办理退学手续。”
在旁人看来,顾纯先损坏机器,后和同学打架,无论怎么解释也不占理,可如果孩子因此被退学,学校的履历将会影响孩子一生。顾晨德还是不甘心,厚着脸道:“景女士、景少爷,顾纯之前什么都不懂,刚刚已经被我教训过、已经知道悔改了。这次我们愿意承担这次景少爷蒙受的损失,你们能不能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喂喂喂,我的模拟机是从武器之城进口的,价值4000万金元,以你每个月可怜的薪水,就算是还一辈子也无法堵上一个缺口。”景小塵并不领情,“更何况他打伤了本少爷,还要支付本少爷的医药费、误学费、精神损失费,这些可都是本少爷说了算,你觉得你承担得起吗?”
女人也看了眼巡逻官,也不再说话。
此时的沉默震耳发聩,顾晨德闭上了嘴,攥紧拳头的手也无力地松开,仿佛苍老了数十岁。顾纯在旁边安静地听着这一切,只觉得心里又酸又胀,终于忍不住站到父亲的身前来,面对着前面的一人。
“模拟机,我会赔一架一模一样的给你。”顾纯道,“父亲想我留在学校里读书上学,只要我能在这里读书,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包括你的医药费、误学费、精神损失费。”
他小小个的,说起话来口气却大得无比。女人皱眉,再度把目光移到他的身上,景小塵脸色变了变,看他的模样就像是在看一个荒诞的怪物。
你父亲都赔不起的东西你赔得起?景小塵不屑地想,可他很快又想起自己刚刚被这人怼在地上揍的情形,心里
又是一阵发怵。
但他也绝不会承认自己的弱势,
他面上露出冷笑,
抬腿便往旁边的椅子一跨,大声道:“要我原谅你也好,首先你得从我这里爬过去,承认自己是一条狗,我便免除那些费用,怎么样?”
打败对方的方式就是羞辱他,景小塵觉得顾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好。”结果那瘦小的同龄人听了,竟真的学起狗的样子,双膝跪地,俯身朝他爬来。
不过一会儿,他就在四个人面前爬出三米的距离,渐渐接近了一世祖的腿。
……阿这?在场的人神情一变。景小塵震惊,心里只有一句“卧槽,他居然来真的”;景女士皱眉,眼里露出一丝不屑和鄙夷;顾晨德惊愣,急忙去拉地上的孩子;而那一直不说话的身影此时慢慢地睁开眼,看到了门内在地上爬行的身影。
他只是休息,并不想参与景睿蓉女士的家事,但眼前的情况让他陷入一段过往,仿佛回到了许久之前的相遇。于是,他保持沉默了许久,终于在这个时候说话了。
“母亲,即使不喜欢,也没必要折损他。”他道,“或许在他的世界里,武器之城的模拟机不值一提,天星景家的威望也不值一提,他在乎的只有他的父亲,仅此而已。”
他说话的分量好似很重,话音刚落,景女士一愣,神色里多了一份惊讶;景小塵一愣,没想到他会为一个普通的学生说话;顾晨德也一愣,想起一些传闻,竟不敢相信这样的人会为自己的孩子开口。
传闻中,天星景家是只有一个儿子的,如今景小塵就在眼前,而他也叫景女士为母亲,就只能是……只能是……
现场唯独顾纯还低着头,甚至身体还有一丝僵硬。因为他也听出了那人说话的音线——就在不久前,他们甚至还遇见过,只不过当时他利用了他,假装自己早已经死亡。
——“秩序官,以后你走你的阳光下,我走我的臭水沟,我们就不要再相见了吧?”
结果,景麓州也在健康之城。
一时间,顾纯维持着狗爬的姿势,只想在休息室里打个地洞就此消失,再也见不到他的秩序官大人。可他看着地板,又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倒影——那是一张面目全非的脸,连自己第一眼看到都觉得陌生,更别提自己早就诈死,景麓州能把他认出来了。
果然,景麓州也仅仅说了那么一句话,之后他垂下眼,没有进入休息室。
“对对对,儿子说得有道理。”安静良久后,还是景睿蓉先发话,她道,“顾零,你先起来吧。我们可以不让你退学,如果你真的在意你的父亲,就少给他惹些麻烦。”
“???”妈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景小塵看看门内的母亲,又看看门外的哥哥,不情愿地喊道,“可、可是——!!!”
“这是你哥的意思。”景女士干咳了一下,小声道,“他还有伤在身,回家一趟也不容易。”
“……”那我的模拟机怎么办,老妈你也不能偏心偏得这么明显吧?景小塵脸上的肌肉抽了
抽,
,
冲着地上的人又道:“顾零,刚刚那也只是我哥的意思,你可以不退学,但不要太嚣张太得意,你要知道,今天是我放你一马,以后只要你在学校里一天,就得听我的话、听我的调遣、不能忤逆我的意思,明白吗!”
“好。我明白了。”顾纯点点头,竟还是没有任何的反驳。
他逆来顺受的样子又不像是之前那个刚在整个学校面前挑衅景家的莽撞少年了,景小塵此时竟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出口恶气,忽然间意兴阑珊起来,只得无聊地摆摆手,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哼”字。
景女士笑笑,转身带着景小塵离开,临走前,她还在嘘寒问暖。
“抱歉,儿子,刚刚妈妈没有吓到你吧?”
“没有。”外面传来的又是景麓州的声音。
“哎,都怪小塵不好,本来今天是我好不容易说服你去医院复诊的,结果倒让你看到我们家的洋相了。”
“妈!”这次是景小塵不满的声音。
“叫叫叫、你还叫,你要是能像你哥一样厉害,犯得着让我这么操心吗?打架打不过别人,惹事的本领倒是从没落下过,你这个不孝子,看老娘回家怎么揍你!”
“啊啊啊,疼疼疼,我也想遗传好的基因啊啊啊……哥你劝劝我妈,我妈最听你的话了!”
“……”
外面的一家吵吵闹闹,渐行渐远。顾晨德从地上扶起顾纯,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而顾纯抬眼,也终于看见了休息室外一闪而过的身影。
那人样子依然冷漠,像地底城外常年不化的冻土,而此时却像是沾染了独特的气息。
——一股西街福禄堂里陈列的药品相同的气息。
*
而在信息之城无线电子大学的地下实验室内,泪痣青年和天使Remile站在一座透明的培养皿面前,观察着里面培养的“生物”。
可那也不能称之为“生物”,在精密的仪器监测下,培养皿的物体是一具人形的机械骨架,它长得不高,身体的大部分骨骼被融化摧毁,唯独脸上贴着仿生的皮肤组织,看上去曾是一个人类少年的模样。
Remile在旁边负责报告:“我们已经回收了编号21的实验体。它成功接近秩序官并启动自我摧毁装置,但景麓州反应很快,只是受到伤害,没有死亡。”
但那也让秩序官受伤了。泪痣青年正在擦拭脖子上的红痕,闻言眼睛亮了亮,不吝夸奖道:“干得不错。”
骨架听到了人类的声音,“咯咯”地手舞足蹈起来。它还凑到培养皿前,咧嘴看着外面的人们,抬起手,朝玻璃砸了砸。
“砰、砰、砰。”实验室里发出巨响,培养皿便被它砸出一道龟裂的细纹。
“怎么回事?”泪痣青年皱眉,又问道。
“编号21已经完成了任务,现在没有指令,它开始进入自由活动的范畴。”Remile回答道,“除非再给它指
派新的任务,它才会再安静下来。”
“”
泪痣青年停下动作,他扔掉手上的手帕,凑到裂缝面前,语气温柔道:“乖,我是你哥哥,你要听话,听我的话,不要动,好不好?”
“砰——”回应他的是更加疯狂的砸皿声,骨架看到了人脸,眼睛忽然变红,打碎了培养皿,甚至还伸出手,“仄仄”地往泪痣青年的眼睛抓去。
泪痣青年拧眉,一把抓住骨架的脊椎,“咔嚓”地把它拧断成两段。
“又是失败品。”他好不失望,喃喃道,“是解析错了,还是程序错了?明明有了最原始的代码,为什么它不像顾纯一样听话?”
Remile没有回答,只沉默地恭候在一边。
泪痣青年放弃,将报废的骨架扔回培养皿内。手上血迹斑斑,他却浑然不在意道:“那就继续制造吧,编号21、编号22、编号23,……编号100、编号1000!我迟早会造出新的弟弟出来。”
Remile依旧不语,仿佛此时也只是台静待任务的机器。
“世界树那老不死的能够造出景麓州这个怪物,我也一定可以!”泪痣青年斩钉截铁道。
他说着,大笑离去。唯Remile还在那停留了一会,静静地看着培养皿里的骨架被肢解、被融化、被清理。
新的骨骼又开始打印、新的代码又重新植入。
他转身,继而跟上泪痣青年的脚步,离开了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