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景象,禅院直哉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在他短暂的几年人生中,是颠覆性的一幕。
那个穿着奇怪的女人拿着他没见过的,朴实无比的咒具,身前渐渐有嗅到了食物气息的咒灵靠近,她的脚步并没有停,一级一级的下了台阶,目光直视前方时并没有焦点,却像是“看到”了什么一般向前挥出了武器。
“砰——”
像是做清扫那般轻松,她的武器所到之处掠过的,作为污秽的诅咒全部被抹去,要么轻飘飘的化为了灰烬,要么被重击,拦腰斩断,或飞出去撞上石壁,或者被毁去了大半身形,苟延残喘的短时间内根本恢复不过来。
为什么?她用了什么咒术?
五条悟说的“没戴眼镜”“当你的眼睛”是什么意思?
禅院直哉的视线凝固在女人身上,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关注什么地方。
她为了战斗而脱去了那身板正的西装外套,白色的衬衫内搭隐隐勾勒出了她的肌肉线条,握着咒具的手骨节分明,有着一层薄薄的茧,和禅院直哉印象里那些女人纤细柔软的手不太一样,还有她的气质……那种惊人的,几乎要从眼神中迸发出来的自信和果决,似乎带着坚不可摧的信念。
不可否认……这一刻禅院直哉觉得无比安心。
那种安心感让他连手臂上擦伤的疼痛都忘记了,刚刚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也熨帖的放好……不,好像以另一种原因激烈跳动起来。
高等级的那只诅咒还在试图进行精神攻击,
“你是被抛弃的孩子……”
“没有人期待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人……”
几秒后,咒灵迟疑的停止了声音。
它发现女人毫无反应。
它用粘稠的嗓音不可置信道,“听不……到?听不到?竟然听不到……?”
“听不到?”
被这只诅咒折磨得不轻的禅院直哉诧异的睁大眼,他看向五条悟,“听不到是什么意思?那个女人可以免疫咒灵的攻击吗?”
五条悟转头,平静的神色中略带着些不解,他歪了下脑袋,“哈?我妈妈只是看不到咒灵罢了。”
他的声音轻轻的,口型却在禅院直哉的眼睛中放慢了数倍,“看不到,感觉不到,也听不到,只有威胁到她的生命,她才有可能看到诅咒……没错,就像普通人那样,她是只能借助咒具才能祓除咒灵的人。”
每个字都能听懂,话语的含义也很通俗。
但是和现在的场景联系到一起,和现在那个对咒灵展开“屠杀”的女人联系在一起,就变得极为荒谬。
禅院直哉有一瞬在想: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一个无能的普通人,一个非术师者,这样的人竟然在咒术世家,那得是多么落魄啊——
可他转眸看向冬阳。
——那样的人在他面前。
别说落魄了……
禅院直哉静
静的注视着她,上挑纤细的眼尾因瞪大而显得圆润了些。
他用明亮的,像是被从冬阳打通的出口处投射进来的光照亮的眼睛注视着她。
她超酷的——!!!
“砰!”
重击声还在继续。
红眼睛的女人走进了咒灵的中心,她身体灵活的躲开咒灵的触碰,每个招式的衔接都无比流畅迅捷,令观战的禅院直哉眼花缭乱,明明看不到?_[(”,她却能精准的预判到逼近的攻击,游刃有余到简直像是个人的表演秀。
禅院直哉还隐约感受到了一种怒气。
那是能靠战斗传递出的情绪,从眼神,气势,力度,总之是那种无形的感觉。
她在因为什么而生气?
“妈妈!头顶有七只!”
身旁的五条悟在朗声告诉她潜在的危险,禅院直哉向头顶看去……看不到,太黑了,他只能勉强分辨出四只。
……这是六眼的特性吗?
“前面!是弱点!”
收到信号的冬阳毫不犹豫的翻转咒具以剑的形式捅了出去,紧接着便感到有什么湿热的液体喷了一身。
她将[凝]和[圆]开到了最大,其实能把咒灵“看”个七七八八。
这一幕在禅院直哉眼中展现出了他们两人超高的默契。
看准时机发出指令的六眼,以及能向“空无一物”的前方全力攻击的女人。
咒灵的级别在女人面前形同虚设,没有咒术,没有靠语言来增强自身的吟唱,一切都发生得迅速且狠绝,靠怪物一般的体力推平——
……
……
咒灵似乎也会恐惧。
冬阳发现一些弱小的咒灵全部躲在边缘不肯靠近,便甩了下手中的武器将其对折收在腰间,暂时停火。
她抹了把脸,现在身上估计有很多脏乎乎的血,待会儿回去再处理,她向悟的方向走近,“悟,你没受什么伤吧?”
白发男孩儿从逼仄的藏身之处钻了出来,可能是力竭过后的肌肉紧张,他踉跄一步,却一刻没停的向这边跑来。
他剔透的蓝色眼睛中闪着亮光,与其说跑来,不如说是心神往之的冲过来。
冬阳下意识的张开了手臂,随后有些僵硬且慌张的说,“等等,我现在身上脏兮兮的,哎!”
五条悟扑进了她的怀里。
他把脸埋进冬阳的怀里小幅度的蹭了蹭,冬阳立刻摆烂了,什么脏污的衣服,苦战坚持到她来的悟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受伤了吗?”
五条悟仰起脸,“没事,那些咒灵都不能靠近我。”
冬阳揉了下他软绵绵的脸蛋,“还笑,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
“嘿嘿~”
五条悟在笑。
在冬阳眼里,那是有些傻兮兮的笑容,却实在安心快乐。
冬阳问,“害怕了吗?”
悟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没关
系,因为妈妈会来找我,只要这么想的话,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他说,“我要做好准备,做好妈妈会来救我的准备,因为只有做好准备才能将你等到,所以我永远不会放弃。”
能被拯救的向来都是准备好被拯救的人。
五条悟在发觉自己处于极度的危险时,诞生了这么个想法。
他想,母亲会找来,一定会找来。
他还想,母亲会找来,一定会来,或早或晚的问题,而不管什么时候,她如果看到了自己的尸体,那么她得多伤心啊。
只要一想到她伤心的眼泪……
五条悟便会生起更多的勇气,更多的愤怒,然后将这些勇气和愤怒一齐化作咒力,向渴望吞噬自己的咒灵打去。
滚开——!
滚——!
冬阳一用力将他抱了起来,“走,先从这鬼地方出去。”
她转过脸看向那个后走出来的孩子。
那孩子用难言的目光望着他们,脚步不自知的放慢,又可能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向他们靠近,忽然一声咒灵的怪叫让他反应过来,连忙小跑向冬阳。
然后,啪嗒。
禅院直哉茫然的眨了下眼,和不好的预感一起来的是低头看的本能。
……他忘记抓裤子了,松散的裤腰挂不住他的屁股。
五条悟:“你变态。”
禅院直哉大惊失色:“啊啊啊啊!!!”
冬阳:“……”
禅院直哉手忙脚乱的捡裤子,“不许看!不许看啊!!!”
冬阳:“哈哈哈哈哈…!!”
女人无情的笑声让禅院直哉脸红了透顶,他闷闷低着头,脑海里闪过无数句反击的话,正当他要脱口而出一句“你是女人啊有没有羞耻心竟然看…”时,面前伸过来一只手。
“过来,跟上。”
对方的声音似乎带有某种温厚的力量。
禅院直哉愣愣的牵上了她的手。
半分钟后,冬阳一手抱着悟,一手牵着直哉,从养满咒灵的地下室走了出去。
穿过走廊,他们总算见到了蓝天。
靠着天色,五条悟判断出他们自在树林里失去意识到现在可能还没过去一个小时…半个小时或许都没有。
而这段时间,两家少主的丢失已经让家族乱成了一团。
当时一起进入树林的孩子有的眼睛红红,明显哭过,看到直哉他们出现后更是没有崩住,拧巴着脸又抽噎起来,若现场没有那么多大人,他可能会仰头大声嚎哭。
太可怕了!
逼问他们的侍卫太可怕了!
因为弄丢了直哉和六眼而可能会受罚太可怕了!
他们在结界里发现了晕倒的侍卫,和一个短距离传送的阵法。
传送的阵法向来要用大量咒力,需要咒力的多少也和距离长短挂钩,但是传送一次后可以让接应者紧跟着传送第二次,靠一节一
节的短距离传送也能将人带出族地。
禅院家第一时间采用了地毯式搜索,他们还计划出动禅院家最强的术师集团“炳”。
地下室并不是只有一个,饲养咒灵的训练场也不止一个,要找出孩子,还要找出幕后黑手,都是极其紧迫的事情。
冬阳的GPS没有显示历史所在地功能,她冥冥之中能感受到悟的方向,但是直觉终归是直觉,又不是预知,她不能出一丝差错,比起寄希望于那么玄妙的感觉,还是靠自身的能力来得靠谱。
所以冬阳将念覆盖了整个禅院。
念的用法[圆],是向四周散出大量的气,来提高气覆盖范围内的感知力。
她成功了。
但是告诉其他人自己找人的方式没什么意义,她的能力不需要口述来增幅,所以以“母亲的直觉”为由独自前去救人。
精准的把人找到后,所有人都惊叹于那“母亲的直觉”。
相比起“女人的直觉”,“母亲的直觉”更有宿命感,也更让人心生涟漪,血脉传承母子连心,听上去无理可依,却有不少确实存在的事例。
他们看到冬阳把两个孩子带出来时,第一反应是,奇迹。
第二反应便是对她的审视。
五条家的人看到六眼浑身是血,心疼的眼睛都在抽抽。
禅院家的能一眼看到禅院直哉胳膊上狰狞的伤口,蜂拥过去将他围住,“直哉少爷…您受伤了。”
“天啊,这会不会留疤?”
禅院直哉惊诧道,“留疤?不行,必须治好,完完全全的治好,不能有疤痕那么丑陋的东西!”
下人们惊呼着要带禅院直哉去疗伤,但是男孩儿回头看了一眼,突然甩开了下人的手,朝冬阳跑来。
冬阳正用早春递来的手帕给悟擦脸,虽然她也不知道哪里有血。
五条悟接过她的手帕,翻了个面摸上了她的脸,“我来,妈妈。”
他轻柔且细致的擦去冬阳脸上的污渍,“反正我在你眼里应该是干干净净的吧。”
孩子轻浅的脚步声在她身边停下,伴随着像是紧张般的呼吸声。
冬阳转头:“?”
禅院直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下她,然后略结巴道,
“你,你要不要和我结婚?”
眼尾上挑的男孩儿直直看着她,“我以后会很强的,结了婚后我也不会有妾室。”
五条悟瞪大眼睛。
禅院家的下人倒吸一口凉气。
禅院直毘人眉头一挑。
五条:“……?”
“而且那个,我刚才……你也……反正就是这个意思,来禅院家做主母吧!”
冬阳:“……”
冬阳发出了惊天巨咳。!